追踪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7-09 16:53:35

文|龙泽巨

端午节,细雨霏霏。我从新疆维吾尔族同胞的第二故乡——湖南省常德市出发,奔赴株洲火车站开启专列游学新疆18个昼夜之旅。

穿过青山绿水,跨越千山万水,去天山南北追踪左宗棠、陶峙岳、王震等三位湖湘历史人物带领三湘儿女保卫新疆、建设新疆的不朽足迹。

湖南与新疆缔结秦晋之好,已有600余年的历史。明朝初年,西域高昌回鹘都督哈勒家族的后裔翦八士‌,受明太祖朱元璋之命平定南方叛乱,受赐汉姓并奉命屯驻常德,形成中国除新疆之外最大的维吾尔族聚居地。‌‌‌‌他们的后代分布在今天的常德市鼎城区许家桥乡、桃源县枫树乡和青林乡、汉寿县毛家滩乡,并诞生了一位杰出人物——著名历史学家、北京大学原副校长翦伯赞先生。我曾数次前往这四个乡镇做民族工作调查研究,参观翦伯赞故居。

2001年夏秋之际,我曾乘坐飞机前往新疆取经游学,游历了乌鲁木齐市、吐鲁番市、葡萄沟、达坂城、一处坎儿井、火焰山和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石河子市,荣幸地获悉清朝末年最后一块硬骨头、时任陕甘总督的湖南人左宗棠于花甲之年二次率军入疆,收复了被外国侵略者非法吞噬的广袤新疆国土;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期担任国民党政府新疆警备总司令的又一个湖南人陶峙岳在中国共产党感召下率领10万官兵宣布起义,避免了战火燃烧、生灵涂炭;新中国成立前后,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司令兼政委的另一个湖南人王震率兵挺进新疆,并和陶峙岳等领导人领导新疆人民和部队官兵建设新疆的壮举,不禁肃然起敬。

那次旅疆之后的20多年来,湖湘仁人志士在新疆的壮举一直在我心中萦回。近年来,我曾经数次独自驾车前往岳阳市湘阴县樟树镇巡山村左宗棠的故居——柳庄和长沙市雨花区跳马镇白竹村左宗棠埋骨地以及长沙市岳麓区林则徐、左宗棠湘江夜话纪念地,前往浏阳市北盛镇马战村王震故居,前往宁乡市历经铺乡南太湖村陶峙岳故居遗址,瞻仰、致敬,每次逡巡徘徊,久久不愿离去。敬意撞胸,情不可遏,我于是开启了第二次新疆之旅,去追踪他们的旷世伟业。

下午3点,株洲,从广州奔驰而来的旅游专列暂停后浓情启动,向西,向西——

次日傍晚,列车驶进兰州,继续向西挺进。入夜,暮色笼罩戈壁、山川和城市,我的耳畔响起了我喜爱的那首贺敬之的自由体诗——《西去列车的窗口》。

6月2日,到达新疆第一站——哈密市,开启了新疆全境的浪漫而新奇的旅程。13天内,从北疆到南疆,从阿尔泰山脉到天山山脉到昆仑山脉,从准噶尔盆地到塔里木盆地,驰骋数千公里。

今天所见的新疆,与我20多年前见识的新疆,已不能同日而语。

20多年前,我去天山天池、火焰山、葡萄沟与达坂城走过的农村公路还是狭窄的简易公路,今天,驰骋北疆与南疆,穿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与塔克拉玛干沙漠,飞跃阿尔泰山脉与天山山脉和昆仑山脉,宽阔的沥青公路连接城市与乡村、茫茫戈壁与高山峻岭,织成了一张通达全疆的高等级公路巨网。全长561公里的独库公路,虽说沿线风景如画,但穿越在险峻的天山山脉之中,坐在车上一直让人提心吊胆,尤其是靠近库车市那端的九曲十八弯,比我们湖南省湘西自治州吉首市的矮寨盘山公路还要奇险得多。

20多年前,我到过的天山天池、火焰山、坎儿井尚处于原始状态,旅游配套设施还没有建立起来,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的珍贵壁画尚无工作人员守护,也没有机构从事旅游经营,只有附近的农民摆几个小摊位。我们游览天山天池,乌鲁木齐电视台的同行只得在天池边的哈萨克人毡房里招待我们。今天,各地州市的旅游景区都建起了完善的配套设施,景区工作人员及时而热情地提供游览、餐饮、如厕、乘车等各种服务。火焰山的二处景点,均建立了大型接待中心;新建的人文景观,展示了火焰山的历史和传说,艺术审美氛围凉化了炎炎如火的高温。吐鲁番市一家葡萄乐园的维吾尔族水果宴,舞台上维吾尔族青年男女的民族歌舞表演,吸引全场800多名男女游客欣喜若狂,翩翩起舞。仅此一场,经营者的腰包就装进了16万多元人民币,但每天不止一场。

20多年前,我仅游览了乌鲁木齐市、吐鲁番市、石河子市、火焰山与千佛洞、天山天池、葡萄沟、达坂城、一处沙漠中的坎儿井,今天,我游遍了全疆的多数精华景区,实实在在地感受了“大美新疆”。阿勒泰地区的山区,白桦林和白杨林参天耸立,花草喷香,我们游走其中,似乎倏地穿越闪回到了咱们湖南的武陵山区;神神秘秘的喀拉斯湖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镶嵌在阿尔泰山脉的深处,我流连忘返,期待着湖怪突然腾跃而起。隐藏在昆仑山深处的赛里木湖,凉风习习,白雾缭绕,在四面千年雪山的呵护下仰视世界。更加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南疆博湖县茫茫沙漠中的博斯腾湖。那天上午从库尔勒市出发,行经热气腾腾的沙漠到达博斯腾湖,大家热得喘不过气来,但坐船行驶湖面,倏地幻化成了另一番景象。偌大的湖面四周临岸水域傲然挺立着大片大片的二米多高的芦苇,青翠欲滴;紧挨芦苇的是大片大片的睡莲,红色的花朵竞相开放;湖水清澈见底,水草和鱼儿在湖底悠闲的游荡;湖面上空清风吹拂,驱走了腾腾热浪。船行半小时到达湖的尽头,一群水鸟飞翔着、歌唱着迎接游客。登上观景台,哇!湖的西岸一望无际的芦苇,满眼的翠绿送来阵阵清香和凉意,我似乎游走在洞庭湖畔。

20多年前,我目睹了生产建设兵团在茫茫沙漠中建起的石河子市,在往返火焰山的路上看到几处沙漠中的人造绿洲种植着果树,感叹不已。今天我方知悉,当年生产建设兵团还在北疆、南疆的沙漠之中建造了阿拉尔、铁门关、图木舒克、双河、五家渠、胡杨河、北屯、昆玉等城市。这些城市马路宽阔笔直,高楼整齐排列,树木郁郁葱葱。如果不登楼远眺城外的浩瀚戈壁,你还以为身居江南呢。人造农田也比我20多年前所见增加了许多倍,一片又一片翠油油的葡萄园、棉花苗、玉米苗,呈直线挺立,蓬蓬勃勃,生机盎然,像一群群可爱的维吾尔族少女列队欢迎我们。

20多年前,我目睹了一处又一处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知悉耸立云天、浩瀚广大的昆仑山、天山山脉,均是寸草不生、鸟不拉屎的穷山恶岭,满怀遗憾。今天,我终于知道,它们怀抱着海量的石油、天然气、煤炭、玉石,也珍藏着可观的金矿、铜矿、锰矿等宝贵财富,满怀欣喜。我们乘坐火车,数度经过克拉玛依市,只见无数象鸡鸭啄食的采油机正在不停地俯首昂首,采掘石油。我们经过昆仑山脉和天山山脉,也目睹了多家采煤矿的雄姿。无论经过哪座城市的商店,均可见各种造型的和田玉出售。

啊!一个地域辽阔、美景耀眼的新疆,一个资源丰富、矿藏如海的新疆,一个政治安全、社会安定的新疆,一个发展迅捷、潜力巨大的新疆,一个连接亚欧、通达广远的新疆。

每到一处,我的耳际不由自主地响起三个了不起的湖南人的英名:左宗棠和他率领的6万多名湘军,王震、陶峙岳率领的生产建设兵团,还有那8000多名湘女。

一路上,多位来自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汉族的地陪导游员都是20多岁、3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登上旅游大巴,开口就是满怀激情地表达:“非常欢迎你们湖南人来新疆,湖南人是新疆人的恩人、亲人。没有左宗棠,就没有今天中国的新疆,你们过来还得办护照;没有王震和陶峙岳,就没有上世纪五十年代新疆的快速稳定,就没有今天欣欣向荣的基础。新疆的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湖南人的恩情。"他们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动人心弦的故事。

游历途中,一幅又一幅珍贵的历史镜头,不断地在我的眼前回放:

1849年冬,长沙市岳麓山下的湘江寒风凛冽,65岁的清廷一品高官林则徐与37岁的落第举人左宗棠在一条船上彻夜长谈。林则徐将自己绘制的新疆地图与资料郑重地交给左宗棠,并且深信不疑地说:“西定新疆,舍君莫属!”左宗棠双膝跪于船板,郑重发誓:“日后若能效命国家,定不负公之所托!”多么神圣的国事重托!

1865年,英国支持的侵略者阿古柏入侵新疆,并建立“哲德沙尔汗国”。1871年,沙俄侵占新疆伊犁。至此,166万多平方公里的华夏国土,遭受异国侵略势力霸占。

左宗棠忧心如焚,力主收复新疆,但遭到清朝重臣李鸿章等人的反对,1875年,左宗棠被清廷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他自筹大部分军费,并将朝廷给予自己俸禄的二十分之十九用于军务开支。

1876年4月,63岁的左宗棠统帅以湘军为主的6万多铁军在肃州(今酒泉)誓师,进军新疆,1878年取得消灭阿古柏侵略势力、收复新疆的伟大胜利。

但沙俄企图永久占领伊犁大片国土,1880年,68岁的左宗棠统帅清军抬棺从哈密出征,迫使沙俄于1881年与清廷签订《伊犁条约》,次年清政府收回伊犁。

之后,左宗棠率领军队屯田兴农、兴修水利、治理沙漠、栽种柳树、兴办学堂。“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弟子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1949年9月,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又一位湖湘将领陶峙岳在中国共产党的感召下,坚决抵制蒋介石12道抵抗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新疆的命令,化解内部矛盾,率领10万官兵起义。这个国民党高官,后又成为生产建设兵团的重要领导人,1982年9月以90岁高龄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

还有一位湖湘儿子、中国共产党的将领王震1949年10月率军进驻新疆,他和人民解放军以及后来的生产建设兵团住在地窝子,铸剑为犁,在戈壁滩上建起一座又一座崭新的城市和众多史无前例的工厂。地窝子,就是在沙漠之中挖掘一个洞穴,吃在里面,睡在里面,办公在里面,连基本的生活条件都没有。但是,他们“劳动的双手能够翻天地啊,戈壁滩上盖花园” ,“大军十万出天山,且守边关且屯田”。

1993年清明节,王震的骨灰撒播在天山南北。

在石河子市的军垦博物馆,在所有城市的博物馆,都有左宗棠、陶峙岳、王震及其湘军、湘女的照片和文物展出。每次走近这些照片和文物,我都要驻足凝望。当我看到一幅特写照片,照片上的湘女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满脸稚嫩,我沉默了。我是一个女儿的父亲,将心比心,我的眼泪倏然涌出,一滴一滴地砸在地板上。这些未成年的女孩子,突然间从父母的温暖怀抱来到几千里之外的戈壁滩,有的从此未与父母再见,她们该流过多少辛酸的泪水,又怎样从泪水中挺直腰杆,变得坚强?我辈不得而知。这些湘女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多个地陪导游员中,有一个就是当年湘女的孙女。她自豪地宣称:“我们已经成为地地道道的新疆人。”

返归湖湘的火车上,我回溯13天的所见所闻,心潮澎湃,嘴里不断默诵那位在新疆饱经风霜的诗人艾青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首诗——《我爱这土地》: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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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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