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7-04 11:40:07
轻舟
夜雨骤停,晨风习习。
步行道的麻石上,白黄相杂的桂花铺陈一地,星星点点,碎碎嫩嫩。上幼儿园的孙女途经,不忍踩踏,放轻脚步,小心踽行。一只灰白相间的雀儿从桂树枝头“吱”的一声飞出,钻入绿化灌木丛中,带起地上一些碎花重新跃起。鸟儿悠闲地在绿丛里觅食,孙女举头望树,小花儿似霏雨迎面而坠,她顺势举高双手张开着,小花儿便乖巧地飘进她的手心。孙女咯咯地笑起来,一蹦一跳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认真地对着我说了一句“花老了”,似叹似悟。
桂花落下来,无论是雨之力、风之故,还是花龄当此,用“老了”一词称之,看似童言稚语,实为恰如其分,直指核心。
正如生命以小时计的蜉蝣,生存超过片刻,在其尺度上亦可谓之‘老’。于新旧是老,于少大是老,于强弱是老,于始终是老。如果将人类视觉转换为“天人”视觉,就会发现,得与失的天平是平衡的,就像蜉蝣,其个体是地球上已知生命中最短的生物,而其种群却已在地球上生存了3.2亿年,远超人类和其他生物,被誉为进化成功的典范。
“花老了”的童言无忌与蜉蝣“以短换长”的生存智慧,恰似一面棱镜,折射出哲学的光芒。
碧空无尘,太阳从河对岸刚刚爬上,白里透红,光芒四射;东南侧相伴的一弯上弦月,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素练如洗,清澈胜水。我和孙女享受着“日月同辉”,沉浸在“月亮走我也走”的心境中。“叭∽”一声车笛在身后响起,将我们拉回现实,孙女连呼“吓到我了”。待我弯腰安抚她时,她冷不丁又“吟”出一句“诗”来:“也吓到月亮了”。我不禁欣欣然于她瞬间的奇思。
孙女的惊语尚在空气中轻颤,我随她明澈的目光仰首望去,那弯清月竟似真受了惊悸,微微瑟缩了一下,无声无息悄然潜入浮云织就的薄纱之后。天宇间唯余一轮红日,顿时显得孤零零的,光芒失却了伴衬,也似乎无端黯淡了几分。
“月亮躲起来了!”孙女小小的声音,揉进了几丝委屈,几许天真。她踮起脚尖,朝着那一片空荡湛蓝的天空伸出小手,仿佛想探入那无垠的寂静里,将躲藏的月亮轻轻牵回。
我静立凝望,心湖深处却泛起一阵莫名的涟漪。那一声车笛,不仅是惊破童心的利刃,更似割裂了此间静谧幕布的寒光。如今,这声喧嚣粗暴地楔入了我们与天地的温柔絮语之间,竟使得日月同辉的古老图景也骤然崩解,人类机械的喘息与自然亘古的低吟,竟如此格格不入。这声笛音,无意间撞碎了童稚梦境,也撞碎了我心头对天地无言交融的片刻沉醉。
正默然间,孙女忽又轻轻拽动我的衣角,声音里重新跳跃出欢悦:“月亮又出来了!” 果然,那弯银梳不知何时已挣脱了云翳的轻笼,重又恬静地悬于青空。它薄光如丝,仿佛滤尽了尘世的喧嚣与突兀的惊扰,只将澄澈的银辉和着被太阳温热了的“桂花酒”,温柔地洒落下来,好似不断线的嫦娥乡愁。
孙女仰着脸儿,沐浴在月华之中,竟兀自轻轻哼唱起来。那简单得纯净如清泉的儿歌,仿佛是她用稚嫩心弦对宇宙发出的邀约与抚慰。我注视着她,心中那点沉郁的块垒悄然松动、消融了。这拔节的身躯,竟自拥一种浑然天成的力量,足以弥合尘世喧嚣与自然天籁之间的裂隙,重新在耳畔织就那被粗暴打断的和谐乐章。
于是,我也情不自禁,低声应和着她的歌声加入进去。歌声虽轻,却如柔韧的藤蔓,缠绕着月光,缠绕着习习晨风,缠绕着空气中清甜的花香,向辽远之处弥散开来。这歌声,本就是晨风的一部分,是天地呼吸的韵律在我们喉间的低回。就算是凡俗肉身,亦能凭借这心底萌发的纯粹歌声,与无垠宇宙交换着灵魂深处的密码。
歌声飘散,那轮圆日也爬得更高了,光芒愈发炽热。我牵起孙女的小手继续前行,心头却豁然澄明:生命虽如蜉蝣般短暂、桂子般易凋,亦如蜉蝣种群般那样长存、桂子的天地传说那样亘古。在这矛盾纷扰的世间,只要灵魂深处仍葆有童真未泯的歌声,我们便总能在车笛惊扰的间隙里,寻回那被尘嚣淹没的日月清辉。
晨风拂过,拂去浮尘与喧嚣。我们前行的步履间,万物正以无声的节奏演进,苏醒、生长、老去,而其中永恒不灭的,便是这心头涌起的歌,它越过尘世樊篱,终能融入天地的呼吸,替渺小生命寻得一处安放灵魂的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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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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