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7-03 22:14:48
文丨骆志平
浏阳小河乡的“益兴堂木活字印刷坊”专事修谱,至今已有6代160年。其源起于清道光年间,外出谋生的潘顺烈从江西带回修谱手艺,创立潘家班,算是捞到了一个养家糊口的活儿。
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推动楷字演化,固化棱角,渐成印刷字,即老宋体。1000余年手工刻字、烟墨刷印的历史,解开了笔墨的束缚,扬起了文化的衣摆,让儒脉相承的记忆,转化为一本本厚重的古籍。正因为这样,活字印刷被列入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
潘顺烈创办的益兴堂木活字印刷坊,谨循古老技艺,延续民间修谱的习俗,为小河乡织入了古人的叮咛。两种“非遗”文化,相融一体,土壤肥沃,根系发达,稍作拨动,便感乡愁扑面,倍感亲切。
清澈的小溪河水日夜欢歌,绕过潭湾村,拐进群山的怀抱,这里距离长沙140公里,北邻江西万载,地势险要,进退无扰,留存的红色旧址多达40多处。村口的古樟还是先前的模样,站在青石桥头,翘首故人归。
潘家班祖业不小,原有的老宅,白墙黛瓦小叶窗,典型的湘中民居风格,据说是修谱攒来的银两。老宅子有木料存放室、字模间、刻字桌、印刷房、分册装订室。九十年代,老宅新修时,依然保持了原有的风貌,2014年申报非遗时,才挂出益兴堂木活字印刷坊的牌匾。
其第五代传承人潘根业和吴汉涌,两人系姻亲。那天见面时,潘根业正站在印台前,埋头印着字,瘦长的身子,套得进孔乙己的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镜片,眼珠子往上一抬,一半近视一半老花。
吴汉涌长得挺热闹,穿着一身浏阳的布衫,打扮得客客气气,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看样子平时读了不少书。老吴手上刀功好,无需描底稿,直接下刀阳刻反字,庄重朴素、棱角分明,看得出,他是潘家班里最有手艺的人。
修一本族谱容易吗?我问老吴。“太难啦,耗时费力,还有不少的讲究,动手前,谱师得拜祭祖师爷毕昇,主家拜祭家庙。修谱分工明确,备料裁坯、刻字模、检字排版、印刷校对,拆版还字、分册折页、裁切装订,盖印编号,各干各的活。潘家班鼎盛时,多达20人,大伙平时耕田种地,有活时,一声吆喝,聚到一块儿。”
修族谱费钱啵?我又问。“那要看主家的意愿,字体版本纸料不相同,价格不一样,寻根溯源,拉得越久远,花费的银两就越多,换作现在,少则几十万,多则过百万。”
趁着老吴出门接电话,我和潘根业聊了起来。他说,潘家班曾散伙过一段时间,申报“非遗”后,办起了传习所,才拢到一块儿,不仅修族谱,还做起了木版画,印起了古本。虽然收入不多,但日子过得很开心。我笑着调侃他,潘根业这名字取得好呢。根在哪业在哪,老宅为根,祖业为基,听着就有“非遗”的味道。
晚清民国时,潘家班做的大多为上门活,潘顺烈的师门在江西,那边承揽的活儿比浏阳多,为此,还得挑着修谱的行头,跋山涉水,从一个宗祠到另一个宗祠,哪家要修谱就落脚于哪里,少则两三月,多则一整年。
累计下来,潘家班修过的族谱已达两万余册,历代谱师刻存的字模多达8万多枚,在木活字印刷术“非遗”名录上,堪称凤毛麟角。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随着计算机和激光技术的迭代发展,木活字印刷术,连同那些长满灰尘的字模、印板,彻底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记忆。潘家班也化为老旧谈资。小河乡的牵挂,伴随垄上炊烟,消隐于大围山的怀抱。
在古人看来,修族谱就是修家史,是一件记载家族荣耀,激励后人向上的大事。取用古法印制,以示根深叶茂,方可延续家运鸿昌。
古老的惦记,延续的是血脉相连的亲情,姓氏源流,联姻连理,发脉延枝,早已融为一体,不论走多远,不论姓甚名谁,都有一个内心向往的宗祠,那里才是三魂七魄落脚的地方。
民俗大家何光岳研究中华民族姓氏源流,出版专著20多部,收集清朝民国族谱43000多册,整座房子都装不下,不少人对此不理解。然而,何老痴心痴念,干了一辈子,文化脐带上的活儿,无名无利,没有一股倔强劲,坚持不下来。
如今,留下的家祠很少,修谱的人家也不多,家祠文化渐行渐远。但血脉相牵的亲情,迁徙流转,蕴含着不少儒家的学理,不能说丢就丢。猛火煨汤,出不了原汁,没口感,也没营养。口渴了,再去找水源,难兔不会干坏嗓子,弄出一身毛病来。
早些日子,一位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最近在忙修族谱,觉得挺新鲜,赶忙凑了过去,正好有位老先生坐在那里掰手指,眯着眼睛念念有词,像在选黄道吉日,择诸事皆宜。
对于修族谱这样的事,不应质疑,一个不忘本的人,才会心存感恩,骨子里长出的敬畏心,学不来,也抢不走,这就是平常所讲的教养。朋友是个生意人,赚了不少钱,不知啥原因,越来越念旧,还有了修谱的动念。
为了此事,他耗了不少精力,我跟他说:“既然修族谱,就得依古法,并且告诉他,浏阳小河乡有个潘家班,专门干这行,字模、印板都还在,宣纸印制,油墨飘香,古韵悠悠,印出的族谱,放上个几百年,不会有问题。”他说,那要去看看。
木活字印刷传递出的心思,儒风徐展,老祖宗留下一身布衫,走进了生生不息的牵挂中。然而,朴拙的根系,早已扎入小河乡的心窝,潘根业说,隔不多久,他就要搬出那些老字模,用棕刷清清上面的灰尘,以免腐蚀生虫。
离开益兴堂木活字印刷坊时,传习所前方的那棵罗汉松显得格外有精神。2100岁了,一点不显老,肩摆宽阔,扛着满身的苍翠,自成风骨,而身边那条小河,欢歌笑语,任性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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