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邦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7-01 07:58:18
稻香深处是安江
刘克邦
(远眺安江农校。)
安江,久别重逢,格外亲切。
夏日的安江,风和日丽,温柔清朗,笑容满面地把我们迎进了这块丰稔、绮丽而灵动的土地。
曾几何时,安江作为黔阳地区行署和黔阳县城所在地,闪耀着独特的光芒。然而,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和90年代末,它先后褪去了曾经优势的地位和光鲜的身份。但安江从未甘于沉寂,它励精图治,奋力前行,实现了一场华丽的蜕变,由一条丑陋的“毛毛虫”,破茧而出,成为一只美丽的“花蝴蝶”。
这里,山高,水清,路宽,桥长,鲜花盛开,绿荫成行,一片光亮与鲜活,一袭秀美与壮丽。老城与新村相望,铁路与公路交错,纪念园与博物馆携手,稻田与果园呼应,形貌、色彩、光影和格局各自展现着独特的魅力,生机盎然,相映成趣,似一个个跳跃的音符,律动出美妙而动人的乐章。
如果说,安江是一首妙笔生花、令人赞不绝口的诗作,那么,安江农校就是这首诗中最令人注目的“诗眼”。来到安江,若不领略一番这“诗眼”的神韵与精妙,必定会让人追悔莫及,抱憾终生。
安江,因安江农校而倍感荣耀与自豪;安江农校,也得益于安江的滋养与孕育。
安江农校地处偏远山区,四周被广袤的农田紧紧环绕。它占地面积不大,校舍更是简陋至极,再加上“农”字号的标签,与大城市那些气派非凡的高校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相差甚远。
唐代诗人刘禹锡《陋室铭》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安江农校,这所看似土气的学校,却完美地印证了1200多年前“诗豪”的论断。凭借着得天独厚的人文底蕴和山水灵气,它厚积薄发,一鸣惊人,孕育出了一位世界级的“明星”,声名远扬,享誉海内外。
很久以前,这里是一座寺庙,叫“胜觉寺”,是出家人修行、坐禅的清净之地,寺内香客不断,香烟袅袅,钟声、木鱼声、诵经声交织一起,营造出一种宁静悠远的氛围。
“胜”,意为“超越”“圆满”;“觉”,自然是佛家所追求的“觉悟”“觉醒”。“胜觉”二字,通俗来讲,便是 “超凡的觉悟与境界”。冥冥之中,这似乎早已预言并应验了此地后来发生的那些超群拔萃、震惊世界的人和事。
我不禁突发奇想,寺庙转变为学校,是不是意味着佛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觉悟与境界,也在此得以延续,并融入了读书人的终极目标之中呢?
1945年,日军为了挽回败局,疯狂地抢夺芷江机场,著名的“雪峰山会战”就此激烈展开。战争,看似是真枪实弹的拼杀,实则是枪弹背后总指挥斗智斗勇的博弈和后勤保障服务的及时跟上。在安江农校这片土地上,当时人头攒动,日夜忙碌,一份份战报火速汇集于此,一道道电令及时发往前线,一副副担架紧急而有序地进出,一个个受伤的战士经过救治后重返战场。这里的一切,为有效阻击敌寇的大规模进攻,最终夺取全面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座红房子“黎明楼”,是中美联合抗战指挥部旧址,战时扮演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重要角色;那溜白墙壁“拂晓楼”,是战地医院的旧址,“救死扶伤,舍我其谁”的豪言壮语依然在四壁回荡。尽管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如今炮声早已消逝,硝烟也无影无踪,但它们在战火中克敌制胜的气概依然留存,曾经经受战火洗礼的英姿依旧不减。
(袁隆平一家1964—1983年曾在此居住。)
当我们踏入安江农校,穿过由珊瑚树、樟树簇拥相接的绿色长廊,跨进顶着五角星的拱形大门,一座巨大的红色牌坊便赫然出现在眼前。牌坊上,“愿天下人都有饱饭吃”九个大字镌刻其中,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格外醒目。
导游告诉我们,这是袁隆平院士题写,既是他一生的心愿,更是安江农校的校训。这朴实无华的话语,是他掏心窝子的真诚表白,从中我们能深切感受到他海阔天空的胸襟和冰清玉洁的品格。
1953年,袁隆平从西南农学院毕业后,便毅然扎根这偏远的安江农校,全身心投入到教学与科研之中。这一扎根,就是37年光阴,他将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无私地献给了这块温润的土地。
他一生致力于杂交水稻的研究,成功研究出三系法、二系法杂交水稻,使水稻亩产从最初的300公斤大幅提升到900公斤,创造了水稻种植史上的世界奇迹。他也由此荣获了“共和国勋章”“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和“世界粮食奖”等众多国家、国际最高奖项,被人们尊称为“杂交水稻之父”。
漫步在学校的主道上,只见古树参天,绿荫如盖,整个校园弥漫着一片肃静与清凉。这里,柏树、杨树、黄檀、枫树、罗汉松、银杏随处可见,珍贵树木有100多种,古树中最长树龄的有800多年,堪称一珍稀植物园。办公楼、教学楼、培训楼、实验室、图书馆、师生宿舍、运动场和池塘各得其所,静悄悄地掩映在茂密的绿林中,仿佛在向每一位造访者诉说着往日那段艰苦卓绝却又无比辉煌的科研岁月。
(校园里,古木参天,绿树成荫。)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袁隆平院士单瘦却健硕的身影,在这里跑步、读书、游泳、下棋、打篮球、拉小提琴,与同事谈笑风生,和学生亲切交谈。在他的心中,这里是他温馨的“鸟巢”,快乐的“宫殿”,理想的“天堂”。
在一处毫不起眼的低凹地段,有一排低矮的平房,袁隆平的旧居就在其中。一块小小的坪地,一条窄窄的水沟,两扇简朴的小门,三级粗糙的小台阶,构成了袁隆平旧居门前的“独特景象”。
屋内,房间狭小逼仄,光线黯淡,家具简陋陈旧。褪色掉漆的木板床、书桌、衣柜、靠椅、板凳,陈旧锈蚀的收录机、台灯、洗脸盆、搪瓷缸、手电筒,还有那镶有泛黄的“全家福”黑白照片的简易相框,均原封不动地置于原处。从这些物品中,我们不难看出主人一家生活的简朴与清寒。然而,又有谁知道,就在这艰辛困苦的条件下,袁隆平无数次与深夜、黎明相伴,长年累月与寒冷、酷暑抗争,伏案工作,苦思冥想,一心探寻雄性不育系水稻的奥秘,只为揭开杂交水稻长出穗长颗大谷粒的真谛。
真不敢想象,“世界奇迹”是在这样环境下创造出来的!
学校条件再艰苦,也不能总让袁老师吃苦。得知国际友人要来拍摄影片,为避免影响形象,学校领导下定决心,在小平房后方建起一座“功勋楼”。这名字听起来响亮,却与实际有些出入。楼体的结构、样式与装修都颇为简陋,和如今农村常见的住房相比,明显逊色许多。不过,比起从前的老房子,“功勋楼”地势更高,采光更佳,还多出两间屋子,并且有了独立的卫生间,条件改善了许多。
袁隆平一家搬进新居后,屋内的家具陈设依旧如故,陈旧、简单而朴素。欣喜之余,袁隆平与夫人亲手在庭院里种下两棵桂花树,这不仅是对生活的装点,更寄托着他在杂交水稻研究道路上“不登峰顶,誓不罢休”的坚定信念。
岁月流转,如今的桂花树长高了,长大了,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每到花开时节,满树金黄,灿烂夺目,馥郁的花香弥漫整个庭院,不仅为袁隆平故居增添了几分诗意与美感,也让前来参观的每一位客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安江农校以“农”为本,自然少不了水稻种植试验。校园里,在两栋建筑之间,有一片水田格外引人注目。四周田埂环绕,中间泥水交融,平整舒展开来,宛如一面镶嵌在大地上的明镜,光亮闪烁,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和房屋倒映其中,等候着嫩绿与金黄的覆盖与包裹。这片试验田,不仅是杂交水稻诞生的摇篮,更是袁老“禾下乘凉梦”和“杂交水稻覆盖全球梦”的起点。
我站在田边,仿佛看到了袁隆平院士当年头戴草帽,高挽裤脚,浑身沾满泥水,弓着身子在田间辛勤劳作。在这里,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数次地观察筛选,无数次地栽种试验,即便遭遇失败,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破坏,也毫不气馁,而是愈挫愈勇,执着、顽强地坚持着,湖南人不服输、不信邪的犟脾气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十年如一日的不懈努力,终于传来了喜讯,“一粒种子改变世界”的欢呼声响彻云霄。那一刻,袁隆平那紧锁已久的眉头舒展开来,黝黑而满布皱褶的脸上绽放出如鲜花般灿烂的笑容。
此时此刻,睹物思情,我不禁回想起一件往事。2014年,袁院士实施“百千万工程”,即在我国南方主产区开展超级杂交稻“百亩连片亩产1000 公斤、千亩连片亩产 900 公斤、万亩连片亩产 800 公斤”攻关示范工程。当时,省财政厅有意支持这一项目,派我与同事到省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去考察。初次见面,袁老便热情地将我们迎进会议室。虽已年至耄耋,但精神矍铄,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袁老的助理在一旁介绍,这就是财政厅的刘总,《追寻心中的梦想》一文的作者。“谢谢!谢谢!”他微微一笑,再次与我握手。提及“连片高产”的话题时,他顿时激情四溢,兴奋不已,一谈就是一上午。会议结束后,在门口等候许久的“粉丝”们如潮水般围拢过来,希望能与袁老合影留念。助理担心袁老劳累,连忙上前拒绝。然而,袁老却不管不顾,亲切地将我拉到他身边,说道:“我还是和刘总合个影吧!”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有幸独享了这份“特殊待遇”,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至今难以忘怀。
如今,袁院士虽已离我们远去,但他的精神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他就像那默默燃烧的蜡烛,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光和热,照亮了无数人的前行之路,温暖了整个世界。我站在袁隆平石雕像前,仰首凝视,久久不愿离去,心中的敬佩之情如汹涌的潮水,难以平息。
从校园后门走出,沿着沅水河畔漫步,我们在景色迷人的风光带中徜徉,看高铁在半空中风驰电掣般飞奔,听阵阵涛声拍击河岸,深吸一口弥漫着绿色植物清香的新鲜空气,那一刻,整个人仿佛都要随着这美好的景致飘飞起来,沉醉在这安江的独特魅力之中 。
安江的传奇,终将随着醉人的稻香,深入人心,飘向远方!
(刘克邦,文创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在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300多篇,出版散文集6部,获全国冰心散文奖、湖南省毛泽东文学奖等奖项。)
责编:卢嘉俊
一审:卢嘉俊
二审:李夏涛
三审:肖畅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