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副刊·湘韵丨水乡垛田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6-24 08:18:09

文|张宏宇

江苏省兴化市多水,水多则田少,田少则民贫。然而兴化人却自有其生存之道,那便是垛田。

所谓垛田,乃是在水中筑起土堆,土堆之上种菜植稻,四周环水,舟楫往来。远远望去,千百个土堆星罗棋布于水面之上,宛如棋盘上的棋子,这景象,在别处是见不到的。

春汛漫过里下河平原时,垛田便成了漂浮的绿洲。船行其间,但见千垛万垛皆被金黄的油菜花镶了边。水光花影间,农人戴着竹笠俯身劳作,俨然水墨画中点染的墨痕。

我初至兴化,正值春日。乘一叶小舟,穿行于垛田之间。水是清的,清得可以看见水底的鱼虾;水是活的,活得不息地流动着,冲刷着垛田的边缘。船夫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摇橹的手法极是娴熟,小舟在他的操控下,如游鱼般灵活。

“这垛田,有多少年了?”我问。

“少说也有七八百年了。”船夫答道,“听老辈人说,宋朝时候就有了。”

宋朝,我在心中默念这个遥远的朝代。那时节,中原板荡,金兵南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而这水乡泽国,却以它独特的方式,养育了一方百姓。水患频仍,人们便与水共生,在水中造田,在田边行舟。这智慧,不知是多少代人用血泪换来的。

小舟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铺展在眼前,与碧水相映,美不胜收。几只白鹭从花丛中惊起,振翅飞向远方。花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史书上记载,兴化自古便是“鱼米之乡”。但鱼米从何而来?不正是这一块块从水中抢来的土地,和百姓们日复一日的劳作换来的吗?水给了他们困难,也给了他们生机。

午后,我们停靠在一个较大的垛田旁。田边有几间茅屋,屋前晒着渔网,几个孩童在嬉戏。一位老农正在田里除草,见我们到来,直起腰来打招呼。他的背已经驼了,脸上的皱纹如同垛田边的水纹,一道一道,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老农邀我们进屋喝茶。茶是自制的菊花茶,清淡中带着微苦。屋内简朴,却收拾得干净。墙上挂着几幅年画,已经泛黄。一张方桌上,摆着几个粗瓷碗。

“现在年轻人都不愿种垛田了。”老农叹息道,“嫌累,嫌收入少,都往城里跑。”

我望向窗外。阳光下,垛田静静地躺在水中央,几株嫩绿的秧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千百年来,它们就这样存在着,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而今,却面临着被遗弃的命运。

“您种了多少年垛田了?”我问。

“打从记事儿起就在垛田上摸爬滚打。”老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我爹、我爷爷,都是在垛田里长大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船,天不亮就划船下田,天黑才回来。虽然苦,但饿不着。”

他的话语中,透着对往昔的怀念,也隐含着对现状的无奈。时代在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在变。垛田这种古老的耕作方式,是否终将成为历史?

辞别老农,小舟继续前行。夕阳西下,水面泛起金色的波纹。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与晚霞融为一体。这景象,恍如一幅水墨画,宁静而美好。

船夫忽然唱起了一首古老的船歌,歌声沙哑却充满力量,在水面上回荡。我听不懂歌词,但那旋律中分明有着对水的敬畏、对土地的热爱、对生活的执着。

夜幕降临,我们回到千垛镇上。灯火阑珊处,现代建筑与传统民居并存,新与旧在这里交织。我忽然明白,垛田不仅仅是一种耕作方式,更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它教会人们如何与水相处,如何在困境中求生存,如何珍惜每一寸土地。

如今,虽然许多年轻人离开了垛田,但仍有那么一些人坚守着。他们或许出于习惯,或许出于热爱,继续在这片水上田园中耕耘着。而垛田本身,也成了独特的风景,吸引着远方的游客。

垛田是兴化的象征,是人与自然博弈又和解的见证。它从历史中走来,向未来走去。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这种与水共生的智慧,这种在逆境中求生存的精神,永远不会过时。正如这水,永远流淌;这土,永远孕育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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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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