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未名湖

五月的雨丝，宛如细密的珠帘，轻柔地垂落，将茶室的玻璃洇染成半透明的琥珀。术后创口的隐痛，不时地传来，时刻提醒着生命的脆弱与无常。然而，当指尖触碰到粗陶茶盏那温润的弧度时，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痛，竟是命运特意按下的暂停键。

回首过往，三十余年在职场中，自己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在忙碌与喧嚣中旋转，迷失了方向，也遗忘了内心的宁静。如今，终于能停下匆忙的脚步，静下心来，倾听檐角雨滴的滴答声与沸水注入紫砂壶时的叮咚共鸣。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古老而悠扬的乐曲，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记忆的时针拨回到手术前的那一刻。麻醉前，手术灯散发出惨白的光晕，笼罩着整个手术室，令人心生恐惧。就在这时，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我知道，那一定是八旬母亲惯常的问候。平日里，无论多忙，母亲总会按时打来电话，询问我的近况，叮嘱我注意身体。而此刻，在手术的巨大压力下，我却攥紧掌心，不敢触碰手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的关心，害怕自己的脆弱会让她担心。直到术后，我才鼓起勇气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母亲带着颤音的“平安就好”，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我这才惊觉，自己在母亲心中，始终是她瓷碗里最珍贵的那粒米。即便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雨沧桑，无数次的磕碰与磨难，母亲依然将我妥帖地珍藏在岁月的碗底，用她那深沉而无私的爱，守护着我。

阳光忽而穿透云层，洒落在茶案之上，仿佛一条金色的河流，流淌着温暖与希望。马头岩的乌龙茶叶，在沸水中缓缓舒展着蜷曲的叶片，深褐的茶汤泛起层层琥珀色的涟漪，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轻啜一口，舌尖先是尝到焙火的微苦，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仿佛是生活中的种种艰辛与磨难。而后，回甘如溪涧般漫过舌尖，清甜而绵长，竟与记忆里母亲熬煮的草药滋味奇妙地重合。

儿时，母亲常常踏遍山野，采回各种草药。那些药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与草木的清新，弥漫在整个家中。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母亲总是耐心地为乡邻问诊，她那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给予了无数人希望与安慰。这些画面，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生命中，化作我生命的底色，教会我何为慈悲与坚韧。母亲用她的行动，诠释了善良与无私的真谛，让我明白，在人生的道路上，要心怀善意，帮助他人，才能收获真正的快乐与满足。

窗外，绣球花与叶片沙沙作响，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四季在叶脉间流转。春日里，新茶嫩芽顶着晶莹的晨露，缓缓舒展，恰似儿时的自己，攥着旧碗，在灶台边踮起脚尖，满心期待地等待着母亲做好的饭菜。那时的时光，简单而美好，充满了童真与欢乐。盛夏，蝉鸣声声，母亲摇着蒲扇，坐在院子里，为我讲述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那些故事，如同茶汤里浮动的沉香，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滋养着我的心灵。秋日，晒场上翻动的稻谷，金灿灿的一片，多像此刻杯底沉淀的茶渣，虽然平凡，却承载着丰收的喜悦与生活的希望。冬夜，一家人围炉而坐，跳动的火苗，温暖而明亮，与紫砂壶中蒸腾的热气别无二致，营造出温馨而祥和的氛围。原来，生命的轮回从未停歇，每个季节都藏着前尘往事的回响，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丰富多彩的人生。

添水时，紫砂壶嘴吐出的热气在镜片上蒙起白雾，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却清晰了内心的思绪。母亲总说“茶要三泡才出真味”，细细想来，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年轻时，我们怀揣着梦想，追逐着功名利禄，如同头道茶汤，浓烈而炽热，看似馥郁芬芳，却失之浅薄。在追求的过程中，我们往往忽略了生活中最珍贵的东西，迷失了自我。然而，历经病痛与岁月的沉淀，我们才渐渐明白，健康与本心才是最绵长的回甘。那些在手术台上不敢接听的电话，那些旧碗里承载的童年碎影，都在时刻提醒着我：生命最珍贵的馈赠，往往藏在最朴素的日常褶皱里。它可能是母亲的一句问候，一个眼神，一顿亲手做的饭菜；也可能是与家人共度的一段美好时光，一次简单的谈心。这些看似平凡的瞬间，却蕴含着无尽的温暖与爱意，是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雨霁后的阳光，在砖墙上勾勒出竹影，风过时，竹叶的碎影便在茶盏里轻轻摇晃，宛如一幅灵动的水墨画。此刻，我终于懂得，所谓知天命，不是向岁月认输，不是消极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学会像母亲珍藏旧碗那样，珍重每个当下。旧碗或许有缺口，或许不再崭新，但它承载着无数的回忆与情感，是岁月的见证。我们不应执着于生活中的不完美，不应介怀人生路上的坎坷与挫折，而应珍惜眼前的一切，用心感受生活中的点滴美好。当我们不再执着于碗沿的缺口，不再介怀茶汤的浓淡，便能在茶香氤氲中，听见年轮生长的声音。那声音，是生命给予懂得珍惜者的，最温柔的回响，它告诉我们，要以平和的心态面对生活，享受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在岁月的流转中，不断成长，不断感悟，让生命绽放出最绚丽的光彩。

母亲，此刻我仿佛跨越了时空，与您对话。在这茶香四溢的年轮里，我细细品味着人生四季，思索着做人、干事、创业、治家的哲理。茶烟袅袅，岁月悠悠。往后余生，我会带着您的爱与教诲，以梦为马，笃定前行！

（作者系湖南省委党校2025年春季学期县处级干部进修六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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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众卫生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