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有国

端午时节，沅江河面上热闹起来，伴随着鼓声和鞭炮声，一艘艘龙舟如离弦之箭在竞渡，这是治水农业文明的传统。岸上摇旗呐喊的人群让我想起了沈从文在辰溪箱子岩月夜看龙舟的情景，想起了《湘行散记》，一本有关湘西的书。

（龙舟竞渡 向娟 摄）

1934年1月，沈从文从北京回湘西探望病危的母亲。自常德桃源开始乘小船溯沅江而上，在船上，沈从文一路不停给新婚妻子张兆和写信。这一封封书信是《湘行散记》的母本，记录经沅陵、泸溪、辰溪等一路所见所闻，实际上也是沈从文早年在湘西这些地方从军经历的展现。

了解这些背景，我们就能明白《湘行散记》的底色是爱情，是沉醉蜜月中的沈从文把自己看到、听见、想念的分享给张兆和。“我一个人在船上，看什么总想到你”，“这里地方狗并不咬人，不必在梦里为狗吓醒”，信中情话缱绻，思念绵绵。沈从文回到北京后，对这些书信进行扩展和完善，形成了一篇篇散文。因为爱情，书中文字、景色、人物和故事都是温情善意和充满青春力量，土话野话情话生鲜而富有冲击力。

（辰溪县船溪乡小溪河村 王云杉 摄）

千里沅江，湘西独秀，“强盗一样大胆的手笔”的湘西山水给了《湘行散记》源源不断的灵感。辰溪“那个地方，任何时节实在是一个令人神往倾心的美丽地方”，沅陵“好看极点是柳林岔一带，简直是仙境，人绝对画不出来”，芷江“若没有这种地方，屈原便再疯一点，据我想来他文章未必就能写得那么美丽”。山水画般的意境与沈从文田园牧歌的憧憬，再怎么书写都是唯美。

沈从文认为人本身具有神性，在《湘行散记》里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人物真实饱满是书最大的魅力。“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吃歌长大”的麻阳水手、“狡猾强干”的煤矿工人、为鼻子自豪的印瞎子、念《正气歌》的巫师、“秀弱如一小学教员”的游侠者田三怒等，他们有血有肉有趣，喜怒哀乐都是那样的真诚与强烈，每一个人都很特别，都是主角。沈从文把这些人从尘埃里扶起来，体体面面介绍给世界，让我们看见和懂得。

沈从文对时代和人性怀有深深的悲悯，面对内忧外患、杀戮、贪婪、自然的凶险、贫穷和愚昧、痴情与滥情，沈从文都先默然旁观。他没有简单对人、对事、对社会、对民族性去批判，或者试图去改变谁，只是“白描”般如实地记录自己所看见的世界，甚至花钱请水手去吊脚楼“胡闹”，收留一直“惹乱子”的雏虎，这是对存在的接受与和解，也是对命运的敬畏。

读沈从文的《湘行散记》让我们相信爱情，亲近自然，感悟生命，温暖人心。让我们读出自己，读出芸芸众生，读出通透。也让我们思考，城市和农村，现代与传统，死亡与新生，政治商业对人的异化等，宏大叙事的他们不管如何对立冲突，终究是要回归到每天的琐碎生活。“不问所过的是如何贫贱艰难的日子，却从不逃避为了求生而应有的一切努力”，只要生活着，就有希望。

将近100年过去了，湘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沈从文笔下的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人，那些事，现在怎么样，很多人在寻觅，想再次遇见。正如沈从文对张兆和说“你不怕山险水恶，将来总得来内地看看，你所看到的也许比一生所读过的书还好”。

100年后，湘西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有人会记得《湘行散记》和里面人物。又有谁来记录现在的我们，以及那些司机、外卖员、小摊贩、农民、商人、政府官员等。更大程度上，我们会像沈从文所说“这些不辜负自然的人，与自然妥协，对历史毫无负担，活在这无人知道的地方”。的确，人生是一场体验，并无伟大意义，只要不辜负自然并有心爱的人陪伴，就被自己赋予了意义。

（辰河高腔  刘晓克 摄）

作为湘西人，在这片美丽多情山水里，我们将继续自己的人生和故事。“用划龙船的精神”乐观拥抱柴米油盐的生活，包容人性的本真状态，寻求高度社会化与自然属性的平衡，是《湘行散记》给我们的烙印，也是我们对未来的期许。

责编：周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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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