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星 胡著宣

一、

元末明初，社会动乱。世居江西吉安府吉水县的莫成显，为保子嗣免遭兵祸，毅然遣散五子，远离故土前往两湖避乱。其大儿子莫世阅，落籍益阳岐市。

岐市，乃今益阳资阳区鹅羊池一带。莫世阅初来乍到，无田无土。为得养家糊口，他选择做点小生意勉强度日，且秉承热情待人，注重诚信经营，回头客日渐增多。

丰收大华。桃江县摄影家协会提供

莫世阅在鹅羊池站稳了脚跟，成了岐市屈指可数的大老板。他的大儿子莫贵亨的大儿子莫诚瑛出生时，莫氏家族已在益阳岐市买地置业，版图越来越大！莫世阅特别重视后辈教育，花费重金聘请名师，设馆授业，一心缔造百世不衰的家族辉煌。

二、

爷（益阳话父亲之意）一满崽，爹（益阳话祖父之意）一长孙；莫诚瑛被爹爹莫世阅视若掌上明珠，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那与生俱来的聪慧，令莫老爷子欣喜万分。三岁看长，七岁看老；这孩子或是我的衣钵继承之人！得让他早早发蒙，习读诗文，好生培育这棵难得的苗子！

美丽大华。桃江县摄影家协会提供

六岁刚满，莫诚瑛入了私塾。莫世阅再三嘱托: “孺子可教，相烦雕琢！”私塾先生见其眉清目秀，口齿伶俐，是为可造之才，心生欢喜。若能，为莫家教出一位举人，他日幸得皇榜高中，我这位教书匠的后半生，哪还有衣食之忧？

“好！贵府袓德流芳福泽乡梓，合该您家的后人英才辈出！在下定当竭诚尽能，为贵府培养后起之秀。”私塾先生向莫老爷子表示忠心。

哪曾想，莫诚瑛进入塾馆，私塾先生的好日子，已然到头了！塾馆里，有二十多位比莫诚瑛年龄稍长、同一班辈的堂兄跟表兄，经常遭莫诚瑛发问，净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多被问得哑口无言！私塾先生在一旁见着，既喜且忧，不免循循善诱: 遵从孔孟之道，研习四书五经，方乃学童本分；刁钻古怪发问，习染市井之风，不听劝告必当受罚！莫诚瑛偏不听劝告。由此，几番受到先生呵斥，渐而招致戒尺责打！

某天，先生正教他习字。忽地，莫诚瑛把毛笔一掷: “鹅跟羊，不属同类；鹅喜水，羊喜岸，怎能混为一谈？”他竟然诘问私塾先生，问得他一头雾水。塾馆内，顿起哄堂大笑！先生气咻咻地，径直找到莫世阅: “东家，诚瑛这娃子，太过顽劣，太过顽劣！您家这饭碗，我怕是端不起了。”

塾馆里沉闷乏味，莫诚瑛渐生厌倦。逃学，成了他的常态。他跟同馆受教的阮伢子，早已成了好朋友。一有机会，两个调皮鬼竟翻墙而出；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虾，入了他们自由自在的天堂。

阮伢子的家人，在距莫诚瑛家不远处，开有一家竹器店，售卖些箩筐、竹筛、筲箕，却以竹桌、竹椅、竹床等竹熨器为主打。守店的掌柜，是阮伢子的大哥。莫诚瑛跟随阮伢子，常去竹器店玩耍，他对那些竹器，百看不厌、满是好奇！有天，他笑着跟阮伢子大哥讲，等他将来长大，定来他的店铺，当一名学徒工哩。

三、

莫诚瑛长成了倜傥后生。爷爷莫世阅早已过世。为彰显莫公功绩，其子孙晚辈出资，于数年前在鹅羊池边购地，为他修筑了偌大的墓园，且将原地名“木瓜园”，改名为“莫家园”；此家庙宏大，共三进三十余间，族人常年在此祭祀。

竹郁大华。桃江县摄影家协会提供

世事难料！苛捐，杂税，匪患，兵祸；生意场上的欺诈，导致莫家家道中落。鹅羊池莫家，一棵参天大树，欲倒难支！

莫诚瑛的同辈兄弟，再次五零四散。他选择留在鹅羊池，惨淡经营的同时，不忘思谋出路。这些年，跋山涉水，他拜访了他那几位亲叔爷的后人。大叔爷莫世流，落籍益阳上乡武潭；二叔爷莫世荣，落籍与安化交界的常德大山深处；三叔爷莫世昌，落籍怀化的麻阳；四叔爷莫世贵，落籍湖北的潜江。

四位叔爷，均已过世。各家，皆见人丁兴旺。莫诚瑛发现: 曾袓莫成显的后人，择居守业的地方，多与“花”字有关哩！武潭的大叔爷莫世流，所住村庄叫“莲花坪”；常德的二叔爷莫世荣，住的峡谷名“花岩溪”。难道，莫家人的骨子里，素喜花木为邻、择芳而居么？难怪，爷爷莫世阅在鹅羊池，当年种植那么多的花木！难怪，唯有走入大自然，他莫诚瑛才能感受到，他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飞鸟！

四、

昔日同窗小阮，接替他大哥，成了竹器店新掌柜。他没有忘记，莫家人给予他的恩情，让其进入莫家私塾伴读；他没有忘记，莫诚瑛曾对他的友好，让其享受富家少爷的优裕生活。他经常邀请莫诚瑛，去他的竹器店喝酒叙旧。某日，桌上摆放的主菜，是阮老板从家中带过来的，一大钵鲜笋煮腊肉。爽口脆嫩的竹笋，浓郁扑鼻的肉香，令莫诚瑛赞不绝口！两人开怀畅饮，直至黄昏。

夕阳西下，给鹅羊池镀上一层金色。

由景生情，莫诚瑛不免感叹: “阮掌柜，现如今你可比我过得好啊！你们世代居住在这地方，时蔬果子你们先尝，山珍海鲜口福不浅！”阮老板知道，莫诚瑛拿他打比，是在感慨当下，他的命运不济呢。小阮真诚发出邀约: “莫兄，你若不嫌弃乡下偏僻冷清，改日，我带你去我老家一探，如何？”

“好啊，好啊！”莫诚瑛连声作答。他一直心存疑惑: 怎不见，小阮父亲来岐市小住？且，他家的精美竹熨器，来自哪处仙乡？

五、

初夏，莫诚瑛来到了阮老板老家。

漫山遍野的竹林，随处可见的野花，清脆悦耳的鸟鸣，欢快流淌的溪水……一处世外桃源呀！

两只大白鹅引颈高歌，一只大黄狗摇尾迎客；竹篱围就的菜园内一片嫩绿，几间竹舍浸透着时光静好的泰然！“来、来、来，请屋里坐！”一见来了客人，阮父丢下手头忙着的熨器活，起身笑脸相迎。莫诚瑛抱拳施礼，讲过几句客套，目光，却被正在制作的一件竹器牵引。

是一条竹围椅。两根麻竹巧妙连接，折转几个九十度弯，构成椅腿、椅面、椅背的框架；另两根细麻竹熨成半月状，安放于椅面之上，挽出简洁圆润的椅围……莫诚瑛忍不住伸手去摸。每一个熨弯处，虽留下火烤的痕迹，却保留了麻竹原有的饱满圆润！竹子的韧性，匠人的技艺，完美结合；赋予了，一根普通麻竹，一种全新的生命！

阮父说起另外一件事: 三国时期，诸葛亮屯兵于此，他虚心向本地熨匠讨教，发明了军用汲水竹筒，还采用竹筏运兵、整根南竹挽弓设防；关羽将军单刀赴会，所乘载具也是竹筏。到了唐宋时期，这里出产的竹器，在益阳岐市已不愁销路。

莫诚瑛早就知道，阮家世代相传，干着这竹烫活计。他却不知道，早在唐宋时期，阮家的祖上人拓市行商，竟在岐市开设起了“专营店”！莫家的祖上，后来也在岐市经商，生意红火过几十年；阮家搞自产自销，竹器生意数百年不衰，他们才是真正懂得经商之道的行家哩！

“阮家的生意做得硬，硬在此处的竹子材质好，别处地方难得有比；硬在几百年的手艺传承，从不简省半点手脚！”阮父一脸自豪地说。

吃过简单的晚餐，阮老板一脸诡异地说: “莫兄，带你去山间，另见一番景致！”一条窄窄的山路，将一路说笑的他们，引到一座粗犷的，全竹搭建的吊脚楼前。

莫诚瑛瞬间惊呆！月水如银、清辉乍泄，倚栏凭立的一位姑娘，她那脸庞美洁如羊脂白玉！明眸含情，柳眉似画，在她一笑一颦的眉宇间，好似藏有星辰大海！十里益阳县城，何处可寻，如此清纯淑气的女子？

虫鸣蛙鼓，心乱如麻。

“她是我表妹，叫周小月。”阮老板看出了端倪，跟手足无措的莫诚瑛介绍。

“小月，小月，好名字！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莫诚瑛喃喃自语。

六、

莫诚瑛娶了小月姑娘。请小阮父母做媒。为此，小阮常常打趣: 我可是大华村的大功臣哩！瞧，我为村里招来的这位上门女婿，他多么的精明能干啊！

莫诚瑛拜阮父为师，学会了竹熨手艺。小月编织竹席，手艺非常精湛。诚瑛与小月，过着简单幸福的山村生活，且生下来一堆山里娃儿。这些娃儿，长大之后，多半当了熨匠；娃儿们的娃儿，也有不少也成了熨匠。延至几百年后，大华村获评全国“竹郁（熨）之乡”，莫诚瑛夫妇的功劳，可大着呢！

这一支莫姓，如今，占了大华村总人口的70%以上，且人才辈出: 首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当代著名作家莫应丰，毕生修行功德圆满、当代著名僧人佛源大和尚，都是莫诚瑛的后世子孙。

大华，当年不是这个名字。莫诚瑛及其后世子孙，在此广植花木，始名“大花里”；地域范围，包括现在的大华、黄金塘、崆峒、船形湾、石高桥、蛇山等。古汉语中，“花”“华”相通，且“华”为木本之花，后来才改名为“大华”。

时代变迁，大华村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唯有村中这条千年流淌的“花溪”，永远欢唱着这首“鹅羊池的来客！”

责编：张佳伟

一审：雷鸿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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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