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孔鸿声

邝厚勤与本文作者合影 葛逊 摄

　　正值“山寺桃花始盛开”的2025年4月下旬，笔者与来自湖南同邀参加苏州“阳澄湖畔一枝花”歌曲创作笔会的邝厚勤老师幸运邂逅。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早就在众多的音乐刊物上，经常拜读到他的作品，应该算得上是“老相识”了。趁活动间隙，笔者请他敞开心扉娓娓道来，向笔者讲述了歌词创作的心路历程……

　　撵鸭上架

　　出生于湖南省宜章县的邝厚勤，是穷乡僻壤的农家子弟，他三岁丧母，全靠父亲独自撑持着残缺母爱的家。7岁那年由大他十岁的哥哥带去一所乡村小学发蒙读书，每天上学要来回走5里路田间小道。读到三年级时，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心疼邝厚勤上学走路辛苦，联络几个有小孩读书的乡邻，用村中祠堂做教室，合伙办起一所集一、二、三年级为一体的复式班私塾村小，聘请一位刚从技校毕业的学生任教，每个学生每学期给先生交一担稻谷作薪水。读到五年级时，他被转入到公社重点小学城西完小。由于邝厚勤读书特别用功，1966年7月小学毕业时，全班40多名同学仅他一人考上后来成为县里唯一一所省重点中学——宜章一中。

　　1972年元月高中毕业，邝厚勤回到农村老家当了一名小学民办教师，4个月后被公社文教科任命为学校革委会主任(校长)兼语文老师。1973年上半年，县里要举行农村文艺汇演，公社点名指定邝厚勤所在的曹家大队要创作排演一个小戏，代表全公社参加县里的文艺汇演，其理由是该大队的文艺宣传队搞得好。大队领导又把小戏创作的任务硬性交给了从未搞过文艺创作的邝厚勤和一位插队落户“下乡知青”。他俩被撵鸭子上架，接下了这个“光荣任务”，住进县招待所绞尽脑汁苦战一个月，总算写出了一出名为《决裂》的小戏：一个女大学生毕业后不留城市回农村，不嫁城里小伙而嫁给农村青年，与父母产生了思想观念上的矛盾冲突，最后女大学生毅然决然地与家庭决裂，留在了农村。谁知这个小戏在县里调演后竟然一炮走红，又被抽调到郴州地区演出，同样也大获成功，自此邝厚勤成了县里的“名人”。

　　在1974年5月推荐上大学时，因了这出“初试牛刀”的小戏，毫无背景的农家子弟邝厚勤，竟被时为南下干部的县革委会主任(县委书记)以“我们要培养自己的艺术家”为由，指名推荐他去湖南师范学院(现为湖南师大)艺术系深造。面试时，从未学过声乐视唱练耳和乐器演奏的邝厚勤，连考官们认为最简单的笛子、二胡也“玩”不起来，县招生办只好将他从艺术系推荐名单改换到中文系。

　　进入湖南师范学院不久，学校要在平江学农基地举办新生军训文艺汇演，中文系抓文艺演出的辅导老师得知邝厚勤上学前写过剧本，又“顺理成章”把剧本创作任务交给了他。无可奈何的邝厚勤，只好拿出了以前创作的《决裂》剧本，更名为《毕业新歌》，按长沙话的语音改编成花鼓戏便交了“差”。经同学排练演出后，这个仅仅为了应付了事的“老作品”，竟然在学校中产生强烈反响。这一意想不到的境况，极大提起了邝厚勤对戏剧创作的兴趣。课余时间，他从图书馆借来一部部古今中外戏剧名著认真阅读，加以研究，准备毕业后在戏剧创作方面有所作为。

　　1977年8月邝厚勤大学毕业，被统分到位于衡阳市北郊某中央直属军工企业子弟学校任高中语文老师。湖南省将在1981年6月举办首届省辖五市少儿文艺汇演，衡阳市文化馆指定邝厚勤所在的子弟学校创演一个儿童歌曲类节目。校领导见邝厚勤学中文出身，就把这个创作任务交给了他。邝厚勤虽然对戏剧创作曾有过接触和研究，但从未写过歌词，再次被撵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接下创作任务。

　　当时社会上正在开展“猫论”大讨论。邝厚勤就借此立意构思，创作了一个带有戏剧色彩的儿童表演唱《三只猫》，作品中刻画了白猫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黑猫尽职尽责抓老鼠、花猫嘴上讲的好听却没有实际行动的三只各具艺术特性的猫。因剧本叙说语言运用的是短诗形式，上交衡阳市文化馆后，馆领导感觉歌词的成分少了些，于是指派馆里一位花鼓戏剧作家帮其修改加工，另指定一位作曲家谱曲。赴长沙参加省里汇演后，获得了三个一等奖中的第一名，湖南电视台、中央电视台、中央广播电台先后播放了表演录像和录音。这一歪打正着的创作过程，使邝厚勤初步懂得了诗与歌词在创作上的区别。而此时的衡阳市作曲家倒有不少，却缺少会写歌词的人，邝厚勤就成了这些作曲家的“抢手货”，争先恐后来找他写歌词。从此，邝厚勤正式步入词坛专注歌词创作。

　　转益多师

　　诗圣杜甫主张诗歌创作要“转益多师”，即在借鉴前人诗歌技巧的基础上，开创自己的诗风，邝厚勤对此可说是心领神会。他在进行歌词创作时，善于转益多师，借力增力拓展新途径，除从现实生活中寻找创作素材和灵感外，注重汲取和借鉴别种文体的养分，通过心灵感悟和情感融合，创作出自己独具匠心的作品。请看他笔下的《晒秋》：

　　瑶家对秋怀有火辣辣的爱/爱把金秋放在太阳底下晒/山坡上阿爸晒着一秋希望/高粱穗晒出了火红风采/石崖上阿妈晒着一秋夙愿/红薯片晒出了金黄色彩/晒一片欢欣/晒一片富足/晒出一个香喷喷的丰收瑶寨//……

　　邝厚勤告诉笔者：这首由著名歌唱家宋祖英唱红歌坛的《晒秋》，歌词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一首散文诗。那是1996年7月，时任衡阳市某区文化局长的他，每天中餐后在办公室午休，就是他阅览各种报刊的黄金时间。有一天他在阅览《湖南日报》文艺副刊“湘江”时，被报纸上一首描写苗家生活的散文诗《赶秋》吸引住了眼球。这篇优美散文诗，引发了曾在湘西沅陵搞过半年省委工作队的邝厚勤心灵共鸣，储存在他脑海中经历的生活场景，一下子全被拽到眼前：每到秋收季节，家家户户吊脚楼前，晒满高粱、玉米、大豆、红薯、辣椒等。原来湘西多山地，气候湿润多雨，尤其是秋冬季节大雾弥漫空气湿润，新鲜农作物若不及时晾晒干燥，很容易发霉腐烂或被虫害侵蚀。只有通过晾晒去除水分，可大幅度降低微生物和害虫滋生的条件，延长粮食的储存时间，确保家庭在非收获季节有充足的食物享用。因而，“晒秋”成了当地秋收季节一道亮丽风景。

　　邝厚勤读完这首散文诗，稍作沉思，便迅疾提笔在报纸边沿空白处写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一首题为《晒秋》的歌词就跃然纸边。当这首歌词在《词刊》上发表后，引起了众多曲作者的青睐，不到两个月，就有十多个版本的曲谱相继刊登在《歌曲》《解放军歌曲》等国家顶尖级音乐刊物上，其中由衡阳师范学院音乐系青年教师李刚谱写的歌曲，被时任解放军海政文工团独唱演员宋祖英相中。当她拿到歌谱后，立即叫同为音乐人的丈夫罗浩配器，自掏钱包请北京交响乐团伴奏，成了宋祖英演唱的近千首作品中唯一由她本人出资录制的歌曲。

　　这首由阅读散文诗触发灵感而创作出来的作品，经宋祖英在2007年春节“首都军民联欢晚会”上演唱推送后，广泛地传唱开来，先后被多名歌手翻唱唱响文艺舞台。之后邝厚勤接连捧回了国家文化部“群星奖”银奖、国家广电总局“广播新歌奖”银奖、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等多个大奖。2018年又被中央歌剧院改编成合唱歌曲，作为中央歌剧院"向新中国成立70周年献礼多民族合唱专场音乐会"的演唱曲目在全国巡演。安徽婺源还以歌词的立意创办起每年一度的“晒秋节”。

　　多年前，邝厚勤观看湖南卫视摄制的电视艺术片《醉了，苗乡》，立即勾起了他参加湖南省文联组织的“百名文艺家走进大湘西”创作采风的美好回忆，电视画面与采风所见场景一模一样，创作思维闪电般地被激活：电视艺术片中的画面，变化成他笔下的歌词画面;苗家男女欢乐起舞的肢体语言，变化成他笔下的歌词语言。当播放的电视艺术片一观看完，一首充满浓郁苗乡风情的同题歌词《醉了，苗乡》，即刻在脑海中定格成型：

　　苗山溪水甜，/苗岭糯米香/溪水煮糯米，/酿酒坛坛香。/醉了苗寨的吊脚楼，/醉了苗家的小木窗/醉了迎宾的芦笙舞，/醉了对亲的踩歌堂。/噢依依噢……/醉了醉了，醉了苗乡，/醉了醉了，醉了苗乡，/唱着酒歌追太阳。

　　这首因观看电视艺术片而产生灵感创作出来的歌词，投给《词刊》发表后，同样广受作曲家青睐，前后不到一个月，出现了为之谱曲的多个版本，其中有歌曲版本被收入由湖南省文联编辑、湖南文艺出版出版的《湖南省百名文艺家“走进大湘西”创作采风作品集》，有歌曲版本被歌手演唱后荣登CCTV“青歌赛”。

　　收获满满

　　自1973年第一次提笔创作《决裂》至今，邝厚勤已在省级以上公开刊物上发表歌词千余首，另有20余万字的文艺评论、散文随笔作品见诸报刊，出版专著有《人生唱着走》《秋韵》《太阳香》《诗路印痕·厚勤词存》《诗路印痕·厚勤文存》和音乐光碟《中国当代词作家作品经典·邝厚勤专辑》;参与策划了“南岳庙会”“春漫蒸湘”“蔡伦国际科技发明节”等十数台大型文艺晚会和撰写串台词、主题歌;多件作品入选大、中、小学的音乐教材;曾荣获文化部“群星奖”、广电部“广播新歌”奖、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等各种奖项100多个。2024年7月，他凭籍歌词的力量，叩开了中国作家协会神圣而庄严的大门。而其中也因作品获奖发生多起有趣的“奖品事件”。

　　《小帮手》是邝厚勤获得的第一个国家级大奖。1985年6月，国家文化部和广电部等多个部门联合举办了“全国少年儿童‘小百灵’赛歌(录像)评奖”，由邝厚勤作词、陈欣作曲的《小帮手》获得了二等奖，可对这次获奖的信息，事前他一无所知。

　　1991年6月，一位音乐同仁去长沙开会，逛书店时不经意看到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1949-1989全国获奖少年儿童歌曲选》一书中收有邝厚勤作词的歌曲《小帮手》，于是买下一册带回衡阳送给了邝厚勤，时隔六年多的邝厚勤才知悉《小帮手》获了奖。

　　因为与曲作者素昧平生而无法联系，邝厚勤就给赛事举办方文化部少年儿童文化司写了一封信，询问获奖证书和奖金事宜。去信不久，即得到该司音舞处领导的亲笔回信，告知他比赛结束时，获奖证书和奖金均已被江苏省代表队领走了，文化部少儿司办公室现在已没有余存的空白获奖证书给他补发，只能出示一份书面证明，并随信寄给了邝厚勤。证明信是用蓝墨水钢笔书写在一张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函头的稿纸上：“由邝厚勤作词、陈欣作曲《小帮手》参加全国少年儿童‘小百灵’赛歌获歌曲创作二等奖。特此证明”。在证明正文的下方时间落款处，还加盖有“全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委员会”和“文化部少年儿童文化司”两枚印鉴。这张由白纸手书、含有国家级分量的“获奖证明”，可称得上是国内音乐界的一桩趣闻，同时也成为邝厚勤文艺创作生涯中最为特殊的一份“奖品”，邝厚勤至今仍将它视为“宝贝”珍藏着。

　　2007年12月，中国国际航空股份有限公司面向全国征集“司歌”。邝厚勤也积极参与，创作了一首歌词《东方凤凰》，由湖南省音乐家协会副主席、潇湘电影制片厂一级作曲魏景舒作曲，经过专家“初评、复评、终评”三轮严格公正评审，荣获一等奖。

　　举办方给一等奖获奖词曲作者颁发的奖品是一张国航飞往法国巴黎往返机票。正当邝厚勤准备委托举办方代为办理前往法国巴黎签证手续时，举办方给他转来了国家外事部门的通知，因中法两国外交摩擦，暂停两国旅客出入境签证。为此，举办方将奖品改为国航飞国内任何地方的往返机票三张。邝厚勤原想乘获奖机会免费去法国巴黎旅游一次的梦想破灭了，于是他将获奖的三张机票，拿出两张作为礼物送给了新婚燕尔正在欢度蜜月的女儿女婿，另一张本想留给妻子享用，因妻子教务缠身无时间出行，邝厚勤只好自己从长沙飞往杭州，去江浙一带游览。而当他登上飞机，听到机舱里正在播放自己创作的那首歌曲时，仿佛喝下了一杯醇香扑鼻的陈年窖藏美酒，心里给“醉”得美滋滋的……

　　面对令人羡慕钦佩的一大摞创作成果，邝厚勤禁不住感叹道：业余词作者的歌词创作与专业词作家相比，其艰难程度要大得多。因缺乏平等竞争的机制和有效推送的平台，多年来创作的一大批好歌词，虽说印成了铅字，但迄今仍旧是文本搁置在书柜里，无缘变成歌声。他的这番感叹，令同为业余词作者的笔者感同身受。

　　访谈结束时，邝厚勤十分坦诚地对笔者说：“我是一名非职业词作者，歌词创作始终是在非职业状态下进行，从教从政才是我赖以谋生的主业，写作歌词只不过是用来调节生活罢了，与当下社会时兴的打牌搓麻将、唱歌跳舞，我几乎从不挨边，唯有的就是写作歌词。有人尊称我为专家。何谓专家?只不过我一辈子心无旁骛专做一件事而已。在文艺创作道路上，我已艰辛地走了半个多世纪，一路上多的是酸苦辣、少的是甜蜜蜜，然而我至今无怨无悔，仍将坚定执著地继续走下去，因为我的歌词创作，不为惊天地，泣鬼神，只为遣兴抒怀，给岁月留下些许印痕。”

责编：廖慧文

一审：廖慧文

二审：易禹琳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