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辉才

谷雨前夕，我回到了家乡，与几位亲戚游览了位于耒水上游的蔡伦竹海。

去蔡伦竹海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但每次有新发现，新的惊奇。

在蔡伦竹海正大门、风景秀丽的狮宝仙下，有一个有色金属矿山遗址——上堡硫铁矿，其出产的萤石、黄铁矿、水晶石等矿物晶体标本，全国闻名，世界瞩目。

我们从耒阳城区出发，到达蔡伦竹海游客中心时，大约上午9点，稍作休息后，驶往蔡伦竹海深处，忽然瞥见一块醒目的指示牌，赶快下车，沿着石板小路走去，一座锈迹斑驳的矿车斜倚在竹林旁，车轮上缠绕着新生的藤蔓——这竟是通往地下秘境的入口。导游说，这里藏着竹海三绝中最璀璨的明珠：上堡晶矿矿山公园。

坐着矿车改装的观光车沿轨道向下，潮湿的岩壁渗出晶莹水珠，在探照灯下折射出耀眼的星芒。400米深的矿井里，观光小火车的汽笛声惊醒了沉睡的晶体。

第一次下这么深的矿井，不免有点兴奋。环顾四周，硫铁矿在黑暗中泛着鎏金般的光泽，星星点点，仿佛散落的星辰；萤石洞窟中，蓝绿色晶体层层叠叠，宛如冰封的极光。矿工老周摩挲着岩壁上一处斧凿痕迹说：“1958年大炼钢铁时，我爷爷在这里敲下第一块赤铁矿。那时矿工们举着马灯，在巷道里用铁钎凿岩，一筐筐矿石从矿坑运出去，直接送进土高炉炼钢。”他指向巷道深处一道暗红色的矿脉，“你看，这褐铁矿含铁量最高有66.7%，当年苏联专家都说，这是上帝给中国的礼物。”

时光的断层在矿井里格外清晰。20世纪50年代的木制矿架依然倔强地支撑着穹顶，90年代破产通知书复印件还贴在调度室的玻璃窗内，而2014年新建的矿石馆里，重达两吨的萤石、方解石共生晶簇正静卧在防弹玻璃展柜中。这块被英国博物馆垂涎的国宝，表面蜿蜒的白色方解石如同泼墨山水，包裹着翡翠般的萤石内核，让人想起徐霞客在《楚游日记》中描绘的“翻砂转石，出锡之所”——原来400百年前，那位踏遍山河的行者早已在此驻足。讲解员小吴轻抚展柜玻璃：“2002年清理废矿井时，矿工们在岩壁夹层发现了它。为了完整取出这块巨矿，30多人用麻绳和木杠抬了整整3个月，中途还塌方过两次。”暮色透过矿石馆的玻璃穹顶，为晶簇镀上琥珀色的光晕，仿佛凝固了当年矿工们滚落的汗珠。

井下最神秘的“芦笋洞”藏着自然最精妙的戏法。水晶簇从岩缝中斜刺而出，通体澄澈如冰，偏偏基部缠绕着灿若黄金的黄铁矿。老矿工们称之为“地母的嫁妆”，传说60年代有位苏联专家见此奇景，竟双膝跪地喃喃：“乌拉尔山脉要向东方俯首。”如今游客们举着紫外线手电筒，看萤石在幽蓝光芒中苏醒，恍惚间竟似窥见了地球的脉动——这些历经3亿年沉淀的晶体，每一道棱角都镌刻着远古海洋的潮汐。地质学家老张蹲在晶洞前讲解：“看这八面体萤石和黄铁矿的共生结构，像不像宇宙星云？1984年《地质论评》专门研究过这里的包裹体，说它们是破解华南古板块运动的密码。”

我们在导游的引导下，像是在龙宫中游览，时而往下，时而转弯，皆别有洞天，皆有惊喜。最后，一层一层往上爬，直至爬上几百级的扶梯，才到达出口，那已是这座小山的山顶了。

登上地面时，已是中午。我们就在上堡晶矿矿山公园附近的农家饭店就餐。

下午，我们参观了矿石馆。此馆位于旅游服务中心旁边，这是一栋颇具特色的房子，里面陈设的矿石展品，琳琅满目，让我们大开眼界。

矿石馆的年轻讲解员小吴指着玻璃柜里的“愚人金”笑道：“当年我爷爷在矿上捡到黄铁矿，当真揣着它跑到县城银行兑金子。”她的爷爷正是那位拒绝天价收购萤石巨矿的吴焕皋。此刻，老人捐赠的镇馆之宝在暮色中流转着翡翠般的光晕，与馆外新栽的紫竹形成奇妙的呼应——矿石的冷峻与竹林的清幽，恰似这片土地刚柔并济的魂魄。馆内一角陈列着泛黄的账本，1995年法院宣布硫铁矿破产时，账面上只剩15万元债务。谁曾想20年后，正是这笔“废矿”的残骸里，孕育出了价值连城的观赏石产业。

夜色降临时，矿山公园亮起了矿灯造型的路灯。井口处传来细碎的敲击声，竟是几位老矿工在教孩子们用传统工具雕琢水晶原石。"叮——叮——"，金石相击的清音混着竹涛，惊起了宿鸟。翅膀掠过的地方，月光正洒在“竹海矿石馆”五个大字上，而那列穿越时空的观光小火车，又载着新一批探险者，驶向地心深处永不褪色的星光。远处狮宝仙山轮廓如卧佛，护佑着竹海里这场跨越亿万年的约会——大地以晶石为信物，将沧海桑田的秘密，悄悄说给懂得倾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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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