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谭谈

　　古语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竟活到了八十岁。

　　这一年，我想自己的生命快到尽头了，便以一种“此生足矣”的心情，抓紧时间办自己的“后事”了。在长沙，在娄底，在涟源，把自己最想见的朋友邀集起来聚了一次会，说说各自心里想说的话。不留遗憾在人间。我把这次聚会，称之为向“活体告别”……

　　一晃，又是一年多两年过去了。我奔走在前往九十岁的人生旅途上了。

　　一天，我接到友人的一个电话，喊我回故乡，到一个极具特色的农庄一聚。他们开车来接我了，我于是高兴地上了车。

　　也巧，这个农庄就在娄底城区边上，且在友人为我建的“老年工作室”旁边。一进入这个庄园，一种浓郁的文化气息便扑面而来。“耕读农庄”四个手书大字，极有文化味，光彩照人，过目难忘。

　　庄园面积不是很大，一栋栋建筑，有浓厚的湘中民居特色。走到里面，我又看到一个招牌，方知庄园是酿制故乡米烧酒的。难怪，整个园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

　　我一辈子不喝酒。或者说，一辈子只喝过一次酒。究其原因，是十五岁那年，因喝了一瓶甜甜的葡萄酒，醉得自己迷糊了一天一晚才醒来。当时，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物质十分缺乏。那一年，我刚刚十五岁，在故乡一座炼铁厂当徒工。第一个月发工资，扣除伙食费外，领到了一元六角钱。我来到厂区商店，想买点糖吃。没有。售货员说，买瓶葡萄酒吧，糖水一样的，甜的。十五岁，还是个小孩，对世间一切都好奇。于是买了这瓶葡萄酒。一喝，真是甜的，便一咕噜就喝下肚了。结果，醉得自己倒在床上一天一晚才醒来……从此，我便滴酒不沾了。

　　和我一起漫步在这个庄园的，是几个熟人。其中的高君，我们很年轻的时候就相识相交了。那时，他爱好文学，对我发在故乡一家小刊物上的散文《路·山·水》，赞不绝口。每回见面，都要说上几句。后来，他做过涟源县的县长，娄底市政府的秘书长，娄底市人大常委会的副主任。一生爱酒，是个酒罐子。

　　我不喝酒，但讲到故乡的米烧酒，却有一种极其亲切的感情。每逢过年，家家户户，要杀过年猪，打过年豆腐，烤（酿）过年酒。一般是一斤米能烤一斤酒。后来，到了金竹山煤矿工作。矿工们劳作在井下，湿气重，都爱喝点酒，用以解乏去湿。于是，矿山的食堂，都烤米烧酒。开饭时，矿工们买了饭菜后，拿出餐票兑酒。一两餐票一两酒。

　　有一年，涟邵矿务局局长刘绪周，调任省煤炭工业厅厅长。局里的同事为他聚餐践行。当时我正好从长沙回到了矿务局，也参加了这次聚餐。那次聚餐，是吊伙似的，何曰吊伙？就是大家出钱一起聚餐。这一次，参与者每人出十块钱，我因是客人，就免了。几个菜端上来了。办公室主任提来一个塑料壸，说，酒来了。这酒，是从金竹山矿工食堂买来的“一两餐票（米）兑一两酒”的米烧酒……从这次大伙出钱“吊伙”为领导送行这件事中，可见那年月矿区领导者的廉政之风！我很感动，于是写了一篇散文《金竹山米酒》，发表在《光明日报》上。从此，金竹山米酒，声名远播……

　　米烧酒，深含故乡的味道，矿工生活的味道啊！

　　我一下，就与这个酿制湘中米烧酒的庄园，有了一种十分亲近的感觉。

　　于是，我和高君等一行朋友，兴致勃勃地参观起这个庄园酿制米烧酒的整个流程。从蒸煮大米、酒坯发酵、蒸馏取酒，一路看过来。这个米烧酒厂与故乡农家烤过年酒和矿山食堂烤矿工酒不同的是，他在酿出初次的米烧酒的基础上，又经过多次蒸馏，反复提纯，使酒的浓度，从初次酿出的十几度的米烧酒，提高到５３度，造出了风味独特的高度酱香型美酒。

　　好酒，要好水来酿。酒庄坐落在故乡的孙水河边。这条河，是从海拔１５００多米的龙山上流下来的。龙山是一座药山。中药资源极其丰富。一千多年前，就引得药王孙思邈走进此山采药，并在这里著就了流传于世的《千金要方》。山顶上，有一个药王殿。由于山顶风大，屋顶上盖的是铁瓦。相传，孙思邈活了一百多岁。于是世人说，龙山是长寿山，孙水河是长寿河。

　　造酒者，当然要懂酒。酒庄主事者郭伏雄，是国家一级品酒师，湘中米烧酒这一“非遗”项目的传承人。他用龙山上采来的中草药，制作酿酒的曲子。其配方秘不示人，给人几分神秘之感。酒庄在他的打理下，风生水起。把本是湘中农村平常百姓家的这种“米烧酒”，带进了国际舞台。在农庄的会议室里，整整一面墙上，展示着他们这些年取得的荣誉。其中最让人注目的，是２０２３年在美国旧金山国际烈酒大赛（原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夺取了双金奖。今年，在香港国际烈酒大赛上，他们送去的“湘军力量”酒，再次摘得金奖，使中国白酒在世界舞台大放异彩！如今，这种曾经名不见经传的湘中米烧酒，已远销香港及东南亚等地，成为湖南省酒庄白酒当之无愧的头号品牌。

　　近日，这家酿米烧酒的耕读农庄，准备推出一款新酒，取名“万宝”。因为他们农庄，就地处万宝。万宝，寓意是遍地是宝。它原是涟源的一个乡，如今是娄星区的一个镇。这里的先人将此地取名万宝，寄托了他们多么美好的愿望。到了今天，这个耕读农庄，真可说是此地万宝中的一宝啊！

　　早已铺好宣纸，伏雄把一支毛笔递给我，硬要我这个一辈拿钢笔写小说的人，为他们写下“万宝”这两个字……

　　写完字出来，走进他们的酒库，高君等酒友的眼睛一下睁圆了。只见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造型独特的瓦罐，成行成排地摆满了偌大的一个库房。里面装着三百斤、两百斤、一百斤不等的酒。

　　我们缓步走在这一排排如将军列队的酒坛前，老郭突然喊住我和老高，慷慨地说，　“你们两位，一位已八十多，一位近八十的长者。我给你们各封一坛一百斤的酒，等到你们九十岁的时候，再开封，用来待友。”

　　好酒的高君点头了。而我，不知如何回应，犹豫着说“本人不喝酒啊！”

　　“九十岁的时候，招待客人啊！”

　　“能活到九十岁吗？”我没有信心。高君鼓励我：“管它呢！你反正后事都提前办过了。活一年赚一年了。借郭总的这个吉祥寓意，封一坛！”

　　封坛还有一个小仪式。仪式颇庄重。把洗净的瓦坛摆在桌上，两个库房工友提上一百斤５３度的酱香型的米烧酒，倒入坛中。顿时，一股浓浓的酒香，弥漫开来，扑鼻而入。然后，盖上瓦盖。最隆重的一刻开始了。工友拿来用糯米、黄泥加中药材制作的封坛泥，严严实实地盖住坛口。老郭递给我一支硬笔，要我在封坛泥上签上名字，落下日期。

　　“叭叭叭”，站在四周的这群朋友，看我签上了名，写上了日期，便一齐拍起手板来……

　　老高说得好，“后事”都办过了。现在活一年赚一年了。每天，都快快乐乐地活！

　　封坛酒来奔九十。快快乐乐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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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