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骆志平

靖港老了，阳光滑过老旧檐墙，从甜酒巷子伸出来，拉长的思念，带着一股酒香味，晃晃悠悠，像一首微醺的诗，落在了芦江水湾中。

老街老巷，风味小吃特别多，胡椒饼、火焙鱼、香干、响饼、回香饼，小钵子甜酒，乡愁串起的名字一长串，有的还用皮纸打着包，麻线挽个结，拎在手上，就像拎回了一段温暖的岁月。

小时候，吃过母亲酿制的甜酒，一个酱色的葫芦缸，置于床湾后的米缸上。浓浓的甜酒香，至今还在梦乡中。那天，母亲给每个孩子舀上小半碗，接着，又做了一份甜酒冲蛋，我最小，吃得最多，醉在了纳凉的月光下。

后来，经常坐渡船去靖港，早晨五六点，船上的汽笛一拉响，船舱就挤满了人，贩菜的，卖陶器的，走亲戚的，像个小集市，热热闹闹。

渡船不大，透着一股湖区的鱼腥味，大家站在船上做买卖，讨价还价，还时不时蹲下身子，翻捻一下箩筐中的小土货。

等到渡船泊岸时，船舱中已经像个小集市。那时没城管，生活原生态，衣上脏兮兮，船上脏兮兮，手上脏兮兮，但脸上的笑容很干净，没有受污染。

老街很热情，听到渡船拉响了泊岸的汽笛，甜酒铺里的酒香，便绕过老面馆，跑到江边来接客，好像客人来了，不吃上一两口小钵子甜酒，就显得自己没面子。

那时的郭福娭毑还是个大嫂，人长得俊，嗓门甜甜：“卖小钵子甜酒咯，又香又甜的甜酒，五分钱一碗，想呷的快过来哟!”一下拢来几个人，有的端着甜酒往街边一站，有的坐在檐阶的小凳上，有的边吃边聊。街头的吆喝声不断，从身边溜过去，从老巷转回来。

没想到日子这么快，一晃，小渡船不见了，郭福娭毑也消失在人海。有段时间，靖港很冷清，连甜酒铺也关了门。小伙子外出当起了打工仔，剩下几条青石老街，寂寞在江岸蛙鼓中。

后来，靖港又热闹了起来，铁铺、秤店、老面馆、老戏院，拢到一块儿，打起了精神，郭福娭毑甜酒铺，也甜滋滋地站到了街心，只是守店的不再是郭福娭毑，而是其外孙媳妇“酒酒姐”。

酒酒姐实名袁辉，其丈夫赵海臣吃着外婆家甜酒长大，袁辉嫁过来后，挑起了外婆撂下的担子，注册了郭福娭毑甜酒商标，成为了小钵子甜酒技艺第五代传承人。

袁辉给自己取了一个绰号“酒酒姐”。酒酒姐长得有点像“豆花”，白白嫩嫩，带着一对小酒窝，好看又耐看。酒酒姐甜酒做得好，口才也好，善交际，脑瓜子灵泛，近来开发的产品中，豆花甜酒，入口爽滑，味道美极了。

我笑着调侃她：“酒酒姐这名字，去掉那个姐字，味道会更好。听着让人想起豆腐西施的花容，又有小钵子甜酒的乡韵。”她笑醉了，却没吱声。

别小瞧了一碗甜酒，里面装着的可是乡情乡味。吃过靖港郭福娭毑小钵子甜酒么，灶湾里的味道，微醺不上头，吃完走在老街上，凉风一吹，半轮明月悬乡愁。

酒酒说，她家的甜酒不带添加剂，酒药丸子纯植物酿制，辣蓼草、铁马鞭草、竹叶草拌到糯米粉中，搅碎发酵后，反复阴干晾晒，既带有唐人的牵挂，又带有乡下月光的释怀。

谈起制作甜酒的工艺，酒酒眉宇飞扬。她说：“甜酒矫情，怕冷又怕热，太冷，酒香酒味出不来，太热，容易烧坏酵母，变酸变苦。过去没有恒温恒湿设备，不得不深更半夜爬起来，要么拿着棉被捂一捂，要么提着井水降降温。”

现在，大多用上了恒温控湿的设备，但土法酿制，用心用情，倾注的心思不一样，口感更丰盈。细品，四季有差异，碗碗味不同。

酒酒年岁已不小，四十多了，一门心思放在甜酒上，见我来了，十分开心，带着我走进了制作甜酒的工坊，工坊很干净，封闭式空间，外人顶多探着脑壳往里看一看。

是谁酿出了第一碗甜酒，无有考证。古时，靖港称作小汉口，唐代李靖在此屯兵打仗时，就有了商埠和商船，后来，又有了青楼、会馆、戏院和票行，成了南接长沙，北连八百里洞庭的驿站。

而对岸的铜官，烟囱林立，窑膛烈焰，雄浑高亢，小钵子做得特别好。靖港有酒药丸子和糯米，铜官有各种式样的钵子，两者拼凑起来，就是一碗小钵子的甜酒。

江岸寒湿，吃点甜酒驱寒祛湿，有如呷辣椒。不过，甜酒的心思更浪漫，自从来到老街上，这边串下门，那边走一走，不待晚霞回来，便醉红了半条街。

去靖港寻古，最好先落座甜酒巷，来上一份甜酒冲蛋，金黄的蛋花，丝丝缕缕，甜酒醉了，蛋花乐了，老街的心窝滚烫了，再回到八元堂，品茶看戏，摇头晃脑，那感觉才叫爽。

等到夜幕降临，那些穿着土布褂子的街坊邻里，打着蒲扇，借着风口，坐到了凉巷里，老街深处的烟火，嘻嘻哈哈，直到夜露上身，才顺着鼾声，回到月亮撑开的臂弯中。

如今，郭福娭毑的小钵子甜酒，卖得很火，卖的不仅是口感，更是乡愁。浸米、晾米、蒸米、拌药、装钵、点酒眼、发酵，每一道工序都讲究。酒酒说，一碗好的甜酒，颗粒饱满，嚼起来软而不烂，甜而不腻，微醺暗隐，开胃暖怀，让人口舌生津。

甜酒的吃法越来越多，除了生吃，热吃，还做成了各种制式甜品，如甜酒汤圆、甜酒红烧肉、甜酒小龙虾、甜酒银耳羹等。包装上时尚奇特，靖港的小钵子甜酒开起了连锁店，上平台，做起了引流。

不过，乡愁产品，不宜做太满，欠着点，反倒撩胃口。何况平台引流之下，大多为微利和无利，有时，店家只是赚了一口的吆喝，不如将心思放到乡愁上。比方说，吃碗甜酒，送粒酒药丸子，还可跟着“非遗”传人，一起动动手，这样的体感，更容易把乡愁揉进骨子里。

前些日子，听人聊起“非遗”中的靖港小钵子甜酒。心里不觉涌上一股甜蜜的乡愁。顺着江风未老的思念，我走进了甜酒巷，随后，去了相隔不远的易记甜酒铺，可惜与东家不熟悉，未敢贸然走进去，听说易记甜酒口感同样好，这里提一提，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天，我顺着街巷走了大半天，晚霞回眸的时候，才从微曛的老巷走出来，没想到，身后又传来了吆喝声：“小钵子甜酒，又香又甜的小钵子甜酒，吃上一碗再走哟。”那口吻像在礼送江岸的客人，我赶忙回过头，顺着老街的方向看上去，檐角已扬起，正挑起成串的灯笼，红红的脸蛋，等着月光来串门。

责编：廖慧文

一审：廖慧文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