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通讯员 曾甲长 廖雯

五月的象鼻嘴村，知了在门前的枇杷树上扯着嗓子叫。

“落笔要轻，提腕要稳！”5月25日傍晚，慈利县零溪镇象鼻嘴村紫桂书法班里，11岁的朱民园正跟着王娜莲老师临摹《兰亭集序》。

教室一侧，向亮华家中，悬挂在堂屋里的“家和万事兴”的刺绣微微泛黄——这是71岁村民向亮华的“镇家之宝”。  

窗外蝉鸣聒噪，屋内墨香浮动。六十公里外，张家界游客如织。而在这个略显偏僻的小山村，以向亮华为代表的“文化农夫”进行的“文化造山运动”已持续十年……

“老秀才”开课记

2012年那个清明，是老向心里拔不掉的刺。刚从衡阳退休回乡的他，在侄子家转了三圈没找着一支笔，很多群众家里麻将倒是码得齐整，小报摞得比娃儿的课本还高……

“亮华，你说这日子好了，老百姓的钱袋鼓了脑壳却空了，你这个文化人能不能带个头把村里的风气搞起来？”时任村支部书记、全国人大代表的向平华说，一脸恳求。

老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摸着床头那套《群书治要》直叹气。天蒙蒙亮就敲开向平华家门：“咱得把老祖宗的'文化种子'找回来！”两人合计半宿，第二天就在村部支起了黑板。

头堂课讲《弟子规》，底下稀拉拉坐着四五十号人。八十岁的李华山耳朵背，扯着嗓子问：“啥子弟龟？养王八的经？”

外头闲话传得更邪乎：“城里混不下去回来给大伙洗脑的哩！”老向不言语，掏出退休金买来餐具，婆娘们来听课就送一套。头天来了六十多个婆姨，多半是冲着餐具来的。可听着听着，有人抹眼泪了。

刘老汉家小儿媳进门三年没喊过爹，听完女德课，破天荒拎着条白沙烟进门：“爸，您抽烟。”八十岁的刘次高抖着手接过来，烟没点着，眼圈先红了。

朱国慧瘸着腿冲上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恨了姐五十年啊！那年她背我摔沟里落下的残疾，今儿听了课才明白，她当时也只是个八岁的女娃……”

渐渐地，外村人也翻山来听。老向的“女德班”成了十里八乡的稀奇景，有婆娘听完课，连夜把瘫痪婆婆接回家伺候。村里老会计嘀咕：“洗脑能让夫妻不干仗？能让儿媳妇喊爹？那这洗脑多洗几回！”

“毛笔杆”育新苗

女德课讲着还不过瘾，老向开着车转遍十里八乡，重新了解这片离开了数十年的故土。越转心越凉：家家追着喂饭，娃儿书包都是大人背。最扎心的是在镇幼儿园，三岁娃张口就是“光头强砍树”，问“孔融让梨”却直摇头。

“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有出息？怎么培养孩子的自立自强和担当？”向亮华忧心忡忡，他说，“再这么下去，娃的脊梁骨都要软了！”

2015年初，向亮华把省书协的胡紫桂副主席拽回村。两人蹲在苞谷地头合计：“娃儿们不能光看光头强，得让毛笔杆子扎进土里长。”胡主席拍胸脯：“笔墨纸砚我包圆！”

8月份，书法班开张，第一条规矩：娃写字，爹娘得陪着！而且还要培训当好家长！

“娃都生了，还要考父母？”头个月，学着怎么当父母的家长比娃还坐不住，手机在兜里震得跟跳蚤似的，三天两天只想“翘课”。老向不急，先教大人研墨——“急啥？墨得磨三百圈才出彩，养娃不得比磨墨更有耐性？”

周奶奶是奶奶，不用像孩子父母一样考试，但她也怵陪娃这事：“练书法有用吗？我家晶莹还要考学哩！”在她的担心里，数年下来小丫头不仅练出了一手好字，还知书达理，周奶奶脸上终于挂上了笑容。尤其是去年孩子捧着中国政法大学录取通知书回村，奶奶的笑容褶子都分开了。

周晶莹拿到通知书后，第一件事就是上门给老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这是她在书法班上学到的第一课。如今，村里娃见人鞠躬成了自然，连养老院做饭的胖婶见着生客，围裙都来不及解就弯腰问好。

也有不买账的。镇上幼师老柴撇嘴：“挂孔子像顶啥用？娃又不懂'之乎者也'。”可眼见着往年寒假被娃们祸害的墙面，如今展览的字画半年都没人碰，老柴改了口：“这书法班上的墨汁子比油漆还管用哩！”

起亚车驮着文化走

十余年，向亮华以传统文化为引，不仅仅为村里唤回了魂，还让它们变成了蒲公英，从象鼻嘴飘散落到周边村落，甚至跨越大山大河，传播到了全国各地。

2015年，向亮华以“圆中国梦、筑民族魂”为主题，在慈利一中大礼堂为数千学生授课，让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热泪盈眶。

2018年，他在张家界市委礼堂面向全市党员干部讲授“家规家风家教”，随后又到浏阳、长沙、山西大同做主题演讲，引得好评如潮。

十年里，老向的那辆起亚轿车成了活招牌。去讲课奔波的一万公里路上，后座永远堆着《家和万事兴》小册子。从张家界讲到西安古城墙根，场场爆满，560多场讲座没收过半分钱。

有回在县里讲课，公安局的老陈听完后又感动又震惊，他拿老向的《家规家风家教》打趣：“照您这说法做下去，咱派出所早晚得下岗。”

十年来，村里变化像春雨渗地。麻将桌改成了书案，骂街声换成了读书声，连红白喜事都新添了规矩——娶亲的要背《朱子家训》，送葬的得唱《蓼莪》。去年村里办“孝道宴”，三十桌老人吃席，二百多个后生端着盆洗脚，洗着洗着，好些人眼泪掉进洗脚水里。

省里领导来调研，连说三个“没想到”：“这土办法解了现代病，该在全省插秧！”

暮色爬上门楣时，老向总爱在“亮园”转悠。枇杷树上，枇杷果已经金黄熟透，咬一口汁水如蜜。在他家的堂屋里，当年讲完课后，长春姑娘们连夜赶绣的“家和万事兴”已褪成了姜黄色……记者问他图啥，老汉指指刚放学冲他鞠躬的娃：“你看那弯腰的架势，多像熟透的稻穗子？咱中华文化的老根，到底在这黄土里扎着呢！”

作者：曾甲长 廖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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