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永顺土司彭肇槐详考

叶红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5-21 13:39:49

文/叶红

彭肇槐,字公瞻,是清代永顺土司自请改土归流的主要推动者。长期以来,史界对永顺土司改土归流的历史背景、实施过程及深远影响进行了许多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然而,对其主要推动者彭肇槐的研究则相对薄弱。以往的文章在提及彭肇槐时,多依赖《吉安府志》与《历代稽勋录》的记载,这些文献虽然为了解彭肇槐提供了宝贵资料,但由于史料的局限性和记载的简略性,对其生平细节、仕途轨迹,特别是生卒年龄等的探讨不够详尽,留下了诸多空白。本文以《朱批谕旨》《清实录》《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以及第一历史档案馆清朝官方档案为核心史料,辅以《湖南通志》《江南通志》《莲花厅志》等地方文献及彭氏家族族谱,通过互证与考辨,力求还原一个比较全面、真实的彭肇槐。

自请改土归流

据《清圣祖实录》记载:“康熙四十九年(公元1710年)十二月十八日,湖广永顺宣慰司土司彭弘海以年老辞职,命其子彭肇槐袭替。”此记录为彭肇槐在清代官方档案中首次亮相,标志着其正式获得清朝政府的认可,成为永顺宣慰司第三十四代土司。

《历代稽勋录》中记载:“彭肇槐,号公瞻,洪海公长子也。于康熙五十年因父乞休,予告奉旨准袭永顺宣慰使司。”此时间应该为收到圣旨的时间,所以与《清圣祖实录》的记载略有差别。

雍正元年(公元1723年),保靖土司彭泽虹逝世,其子御彬年幼,泽虹之弟泽蛟欲篡夺其职,遭御彬阻止。御彬承袭后,行为淫凶,更与其叔泽虬、泽蛟相互劫杀,后经镇筸参将杨凯带兵调停,方得平息。据《保靖县志》记载,御彬以追捕泽蛟为名,暗结容美土司田旻如、桑植土司向国栋,率土兵掳劫保靖土民、客民男女千余人,贩卖分财。雍正四年,御彬因贪暴被革职提勘。

桑植土司向国栋残暴不仁,与容美、永顺、茅冈各土司相互仇杀。同时,向国栋与土经历唐宗圣因袭职之事产生矛盾,唐宗圣初欲使其女婿即国栋之弟国柄袭职。据《清史稿》“湖广土司传”记载:“雍正四年,唐宗圣与国柄联名上告,控告向国栋罪行,并与地方官合谋,请求改土归流。”雍正五年,总督追缴向国栋印篆,并裁撤桑植宣慰司经历一人。

雍正四年,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鄂尔泰连续上疏称:“欲安民必制夷,欲制夷必改土归流。”鄂尔泰的建议得到雍正帝的首肯和支持。当年夏,鄂尔泰奏曰:“欲百年无事,非改土归流不可;欲改土归流非大用兵不可。宜悉令献上纳贡,违者剿。”雍正帝正式下诏改流:“向来云、贵、川、广以及楚省各土司,僻在边隅肆为不法,扰害地方,剽掠行旅,且彼此互相仇杀,争夺不休,而于所辖苗蛮尤复任意残害,草菅人命,罪恶多端,不可悉数。是以朕命各省督抚等,悉心筹划,可否令其改土归流,共遵王化。”雍正四年二月,鄂尔泰出兵攻贵州广顺州长寨,拉开了大规模武力改土归流的序幕。

随着鄂尔泰在西南改土归流中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推进,作为直接后方的湖广就需要为其调运粮饷和补充兵源。所以湖广地区的稳定,不但影响西南军需的供应和保障,也会影响整个西南改土归流的战局。在雍正帝确定的“剿抚兼施、恩威并用”原则下,面对保靖、桑植土司的乱局,湖广总督傅敏采纳衡州副将周一德的建议:“容美性悍据险,未可骤取,先招桑植、永顺、保靖诸土司就抚,决其藩篱,彼自胆落。”一方面部署兵力,密令彝陵镇(今湖北宜昌市)总兵官整饰营伍,以堵诸土司前路,又调周一德率兵驻扎九溪卫、澧州、永定等处,以断后路,从而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构成军事上的威慑。

据《清世宗实录》记载:“雍正五年九月二十六日,湖广总督傅敏题,永顺宣慰司彭肇槐患病休致,请以其子彭景燧袭替,下部知之。”这应该是彭肇槐在面对西南地区大小土司被朝廷以武力推行改土归流政策,桑植、保靖等地土司局势动荡、乱象频发的情况下,所采取的一种“以退为进”策略。此举也显示出彭肇槐有一定的政治智慧与谋略。

十一月初十日,吏部尚书、署理湖广总督傅敏在《亟请设县立营以定久安长治之策》中上奏雍正皇帝,“再查永顺土司彭肇槐,素常恭顺。臣令拨领土兵二百名同进。又官兵米粮,该土司用夫运送,克期无误。应否议叙,以为奉法勤劳者劝。”雍正帝批示“应奖赏者,备细声明,题请可也。”此记录表明雍正帝对彭肇槐在湖广土司乱局中的表现比较满意,示意地方官可以为其报请奖励。

清代汪中所撰的《述学》中《提督杨凯传》,对彭肇槐参与杨凯弹压桑植、保靖土司这段历史有更详细的记载:“桑植土司某、保靖土司彭御彬淫虐不法,总督傅敏请改设流官。世宗命凯兼桑植副将,以便宜摘印。凯檄辰州协守备王肃文、九溪协守备钮正己由九溪至桑植,由桑植至保靖。彭御彬闻之,尽撤其众,守桑植。而凯率镇筸右营参将王进昌、永顺土司彭肇槐由北河至保靖,获彭御彬并其党、送长沙,桑植由是遂溃。彭肇槐亦因凯,请以永顺归内地,并其地为永顺府永顺、保靖、龙山、桑植县。凯更为永顺副将。”此记录表明,杨凯弹压桑植、保靖土司时,已调九溪、辰州、镇筸等多处兵力,占领两土司的地盘。此时朝廷已经对永顺土司形成合围之势。

十二月十八日,此时湖广总督改为迈柱,其上奏:“窃照桑植、保靖二司土民,先因土官凌虐难堪,愿入版籍,蒙我皇上天恩,准其改土归流,土众欢呼向附,各土司亦感戴圣恩,闻风向化。今据桑植副将杨凯详据,永顺宣慰使彭肇槐呈请自愿改土为流,绘具舆图并册开土民一万九千八百六十一户、男妇九万九千三百七十名口,并称祖籍江西,愿入江西原籍,请量授武职,仰报国恩等情前来。除另疏会题,并批行湖南布、按二司,将设官分汛一切善后事宜议详外,臣谨据详缮折奏闻,伏乞皇上睿鉴施行。”雍正帝批曰:“此事具题到日,候朕再加斟酌。”

雍正版《湖广通志》中迈柱的《永顺宣慰司请改流疏》内容比前面《朱批谕旨》版本内容更详细:“……据永顺土司彭肇槐率男应袭彭景燧呈称:窃卑职系永顺土司,生长边地,毫无知识。蒙朝廷豢养殊恩,有加无已,命掌土司,约束土人。惟有仰体皇仁中外一体之圣心,从不敢残刻一事、暴虐一人,所属土人亦不敢妄生事端,硜硜自守,乃各上司所洞悉者。数年来竭力开垦,感冒风寒,染患手足麻木病症,医药罔效,不能办理上司事务。是以于雍正五年三月内具呈告病,求将土职与长子彭景燧承袭,业经通报在案。今于本年十月初九日,奉署督部堂檄行‘桑植司土弁向国栋暴虐不仁,残害土众,密陈改土归流,蒙皇上天恩,俯顺舆情,救土人出水火而登衽席’,命卑职带土兵二百名随杨副将行营听候调遣。卑职凛遵,扶病带兵,昼夜兼行,越山渡水,汗流浃背,旧病渐愈……据此,该臣看得湖南永顺宣慰土司彭肇槐,先因患病乞休,请以伊子彭景燧承袭,业经前署督臣傅敏具题覆‘彭肇槐准其休致,彭景燧准其承袭永顺宣慰司之职,换给号纸’,奉旨依议转行钦遵在案。前因桑植革职土官向国栋残虐土民,奉旨改土归流,又经前署督臣傅敏檄行永顺土官彭肇槐带土兵二百名随桑植副将杨凯行营听候调遣。今据副将杨凯详据土官彭肇槐同子彭景燧呈称:生逢尧舜之世,在于土人之中、不得与内地臣民之列,深自愧悔,造具册籍,绘具舆图,情愿改土归流,并求安插江西祖籍,量授武职微员效力。该副将见该土官旧病痊愈,年力精壮,尚可驱策,请题改流,并请量授伊父子流官武职效力图报……”

两个版本意思基本一致,分析有可能是上奏雍正时迈柱把内容进行了简略。雍正版《湖广通志》是迈柱亲自督修,在修志时所有的底档记录都还在案,为完整记录此段历史,便把彭肇槐所上奏的内容全部加进去了。奏折中彭肇槐关于自己疾病的陈述印证了前面的分析,这个“手足麻木”“医药罔效”是心病,不然,怎么会只通过“越山渡水”“汗流浃背”就能“旧病渐愈”?

湖广提督刘世明十二月十九日有《奏请永顺土司改土归流折》,奏折中详细陈述了所收到杨凯呈报的情况,还特别提到“并据该副将赍有永顺土司户口印册一本、舆图一张到臣。”“理合先将永顺土司原造户口印册一本、舆图一张,恭折进呈御览。”对比迈柱奏折的批示,雍正帝的意见有了更改:“览土司彭肇槐自愿改土归流,情词已悉。题到之日有旨。”

湖南巡抚王国栋有《奏报永顺土司彭肇槐呈请改土归流折》,奏折内容与迈柱、刘世明的基本相同。他是十二月初三就收到杨凯的报告,早于迈柱和刘世明十天,所以第一个将这个信息上奏给雍正帝。雍正帝对其奏折的批示为“此事朕另有一主见,尚未定,题到再斟酌。”

这些奏折说明,彭肇槐自请改土归流的时间可以确定为雍正五年十一月,这个时间比清政府对桑植、保靖两土司正式下诏改土归流早九个月。

综合以上史料,从报给雍正帝的内容看,王国栋、刘世明的奏折更为详细,有关于彭肇槐自请改土归流的原因详细表述,还有相关附件。但两人及《湖广通志》中的奏折一直以来不为大众所关注,相关研究论文和书籍均未提及。从雍正帝对三个奏折的批示看,其对永顺府改土归流的决定有个过程,开始是“另有一主见”,到后来朱批“事具题到日,候朕再加斟酌”,再后来接到刘世明奏折特别是看到奏折所附带的户口印册、舆图后才改为“题到之日有旨”。

雍正六年二月二十一日,雍正皇帝上谕称:“永顺土司彭肇槐恪慎小心,恭顺素著,兼能抚辑土民,遵守法度,甚属可嘉。据湖广督抚等奏称,彭肇槐情愿改土为流,使土人同沾王化。朕意本不欲从其所请,又据辰沅靖道王柔面奏,彭肇槐实愿改土为流,情词恳切。朕念该土司既具向化诚心,不忍拒却,特沛殊恩,以示优眷。彭肇槐著授为参将,即于新设流官地方补用,并赐以拖沙喇哈番之职,世袭罔替。再赏银一万两,听其在江西祖籍地方立产安插,俾其子孙永远得所。著该部定议具奏。”此上谕说明雍正帝尽管收到三名大员的奏折,仍没有急于批复,一直等到王柔到京面奏,在全面了解当时湘西政局后才决定同意彭肇槐改土归流的申请。而彭肇槐自请改流的真正原因,民国版《永顺县志》一语道破: “开疆拓土,原为世宗本心,又有杨凯、王柔等逢迎之,肇槐于此虽欲不归流不可,推其意,以为负固不服,必遭灭族之患,似不若掩耳盗铃,尚得恭顺虚誉也,而况有世袭微职乎?”此上谕也标志着永顺土司八百多年统治的终结。

纵观史料,彭肇槐作为永顺土司,在面对清廷全面推行“改土归流”浪潮中展现出一定的政治智慧。他在桑植、保靖土司内乱之机,以“病退”为名试探清朝政府的态度,又在面对大兵压境时以“主动归流”之举规避武力镇压,最终实现家族平稳过渡。清廷则通过“剿抚兼施”策略,利用土司矛盾分化瓦解,终结湘西土司割据。标志着清朝政府对西南边疆的治理从间接羁縻转向直接统辖,为近代民族国家的建构奠定了基础。

生辰及家族命运

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八月,湖南辰沅靖道王柔上奏:“先因永顺土司彭肇槐向化归诚,情愿改土,初见其外貌魁梧,生长苗疆,意必谙练边务,是以臣于陛见时曾冒昧呈奏恳留于苗边补用。今臣历桑植、永顺地方驻扎数月,见其才具平庸,性耽安逸,且不晓兵法、纪律。查凡苗边皆系新开之区,现拟建治设官,若将彭肇槐仍留于彼地补用,不独致营务废弛,兼恐恕永司狡狯之徒或假复土之议,煽惑愚顽亦未可定。不若将彭肇槐迁移内地,隶督抚镇标下暂为借补,既可令其熟悉营伍,杜绝宵小游移之念。臣先经冒奏,今既自觉错误于前,又何敢复掩饰于后。臣冒奏之愆,理合检举,伏乞皇上敕部议处,臣临奏不胜惶怵战栗之至。”奏折呈上后,雍正帝未作任何批示。但十一月十六日雍正帝上谕曰:“……朕从前之允彭肇槐改土为流,复授为苗疆参将者,皆因王柔之奏。以为伊必确有所见,故从其请也。今王柔又称彭肇槐不宜苗地之任,请改内地武职。朕思武弁职掌各有攸司,将来倘以不能供职而罹处分,朕心实为不忍。而国法又不可废,岂非两难。王柔此奏既前后不同,则从前在京之代奏者或亦有不符之处。着湖广总督迈柱、巡抚王国栋会同辰沅靖道王柔,将朕意明白宣示于彭肇槐备悉,询问伊原系恭顺之土司,岂必改土为流始为向化?若从朕本念,仍旧复其土官,为国家输诚效力,以受朕恩,朕亦嘉悦。倘以伊意必欲改土为流,亦着该督府询问,伊自度才力可居何等武职?不妨据实陈奏,朕另调用。或伊愿回江西祖籍闲居,则给予世职体禄以赡养之,务期安协。俾该土司永承国家渥泽,以副朕加恩优待之至意。”此上谕表明,在准予彭肇槐自请改土归流后,雍正帝对其大加封赏,不仅封了拖沙喇哈番的爵位,更是授予“苗疆参将”之实职。“参将”,清代绿营军将领,统理一营军务,位于副将之下,正三品,而清代的宣慰司系从三品。可见将彭肇槐任命为“苗疆参将”是提拔重用。王柔奏折也说明彭肇槐初任参将的地方就在永顺,而非某些文献所分析的在贵州等地。

细读王柔奏折,可见王柔奏请将彭肇槐调离苗疆参将之真正原因,乃永顺土司辖区改土归流后准备设流官治理,建立地方官府架构。彭氏土司在永顺地区统治多年,尽管已交出印信,但余威仍在,影响力依然巨大。留其在永顺土司原辖区任职,新任之流官根本无法开展工作。乾隆版《永顺府志》所载田尔根事件就充分证明王柔之担心并非空穴来风。更令王柔忌惮者,乃有狡狯之徒撺掇复土之议,恐使改土归流之成果付诸东流。雍正帝亦洞悉王柔的担忧,故在上谕中隐去了王柔所奏之背后理由。君臣二人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在公开之上谕里,王柔认错,雍正帝提出三个解决方案供彭肇槐选择。从后来之史实看,彭肇槐选择了第二条,前往内地任武职。

雍正七年二月初九,迈柱、王国栋联名上奏,指出王柔在永顺等地区丈量、砍伐开垦田地的做法不妥,请求雍正帝阻止。雍正帝朱批曰:“所见甚是,彭肇槐引见来京之奏,已有旨谕部矣。”

据三月二十八日《奏报令督标千总李科伴同彭肇槐入京引见》折(原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记载:“湖广总督臣迈柱谨奏,本年三月十三日臣准兵部咨文:‘奉旨彭肇槐着来京引见’随即转行遵照去后,今据湖北布政使徐鼎祥请给咨赴部,前来除缮,咨给领起程外,臣查彭肇槐系边远土弁,从来未涉长途。适差本标千总李科贵折赴京,令其相伴同行,似属妥便合理。”雍正帝朱批“好”。

据《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三十七册记载:“彭肇槐……七年叁月内总督迈柱奏请来京引见,奉旨今来京引见。叁月内总督迈柱给咨赴部,肆月贰拾陆日兵部带领引见。奉旨:以江西安徽事,简地方参将补用。年叁拾柒岁。”此记录应该是兵部引见片,雍正帝在上面有小字朱批:“自请改土归流的人,明白老成。加大恩,着以两江事,简参将题用。若学习熟谙,将来可望成人。”

《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一册彭肇槐条目也有同样的记录。

以上四条记录完整地证明,雍正帝安排由迈柱奏请、兵部带领接见了彭肇槐,且对其印象较好,给予“明白老成”之评价。“加大恩”乃指当面征求彭肇槐意见后,安排其回到江西老家以参将之职任用。迈柱亦颇具政治智慧,对彭肇槐不放心,去往北京还安排专门之眼线陪同。雍正七年四月二十六日,按公历是1729年5月24日,根据“年三十七岁”记录,可推算出彭肇槐出生(清代人记录皆用虚岁)在康熙三十二年(公元1693年)。

据《清世宗实录》,五月十四日,在接见彭肇槐十多天后,雍正帝正式下达设立永顺府的谕令:“吏部议覆湖广总督迈柱疏言:湖南保靖、桑植、永顺三土司,新经改土为流,请于永顺东南之旧司治、西北之江西寨,各设知县一员、典史一员,田家峒、施溶州、隆头地方各设巡检一员。其永顺原设大喇司巡检,应裁。保靖之旧司治设知县、典史各一员,张家坝设巡检一员。其保靖原设同知应裁。桑植以南原属九溪卫之安福所,应归并桑植,合为一县,添设知县、典史各一员。以上分设四县,应设知府一员管辖,并设经历一员,俱驻扎永顺。均应如所请。从之。寻定永顺新设府曰永顺府。永顺东南新设县曰永顺,西北新设县曰龙山,保靖新设县曰保靖,桑植新设县曰桑植。”此举表明,彭肇槐自请改土归流一年多后,湘西地区的改流顺利完成,新设立了行政机构,安排流官进行治理。

九月十七日,湖广总督臣迈柱上奏:按据镇筸总兵周一德呈,据原任永顺土司彭肇槐呈称:“蒙皇恩颁赏帑银,於原籍置产,家口子姓将来丰衣足食,仰瞻有余。原存祖遗水田、山地并衙署庄房,理合呈献入公充饷。再有,槐祖自后晋天福年间入司,至槐三十六世,历代坟茔具在永顺,未便擅动。槐母麦氏年七十有余,理应随任迎养,缘奉母训:‘以槐既受皇恩,应遵效力。我系老妇人,当率尔弟籍守先茔’等语。缘母立意坚定,未敢故违,伏乞府推乌鸟私情,暂拨庄房一所给母终养,俾得附葬先茔。”等情到臣。随经檄行湖南布政司查议去后,嗣据该司议:“将所献庄田应如所请入公。其母将上哈里水田五十石三斗、下哈里水田六石零五升,所献田地实系若干,未据查明开造。且次子是何名目,因何不一同归籍?”正在驳令再议间,适蒙皇上谕旨,命臣等询问彭肇槐:“伊原系恭顺土司,岂必改土为流始为向化?或仍旧改其土官,或自度才力可居何等武职,不妨据实陈奏。”后又奉旨令其赴京引见。是肇槐之果否改土尚在未定,是以该司悬案未结。今肇槐已蒙恩准江南候补,该土司地方业经建设府县,规模已定。臣现在查案行司,将伊母应否留永守墓之处确议,未据详到。除所献庄田俟布政司查明确数造册报部外,臣伏查土司彭肇槐原系自请归流,与犯事迁徙内地者不同。今伊本身家口已回江西祖籍,而其母麦氏乃七旬老妇,仍愿在永守墓以享余年,亦情理之所宜然。查肇槐尚有分居亲弟肇楷、肇模、肇极等在永,可否准留一人奉母承祀先茔,并于所献庄田内暂拨十余石之田为之养瞻,其余亲弟令肇槐接往江南依兄学习礼体,为将来报国之用,以广皇上洪恩。雍正帝朱批:“留伊母、弟仍在苗地,万万不可,恐生事端。可寄字与彭肇槐,着他迎养。可如此说:‘你乃请旨改流之人,留家属仍在本地,我等封疆大臣如何担当得起?你若有私情,汝可具奏乞恩。若不经旨谕使不得。’着他自来接去。伊若请旨乞恩,朕自有道理谕他。”(原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十二月十五日,迈柱上奏:“窃查先据彭肇槐呈请留伊母、弟在永缘由,经臣折奏,奉有朱批,仰见睿谟深远,措置咸宜。臣即钦遵写字差赍,与彭肇槐委曲开导,使圣恩广大,令将母、弟即速迎养。并咨江南督臣饬催去后,今据彭肇槐回禀内称,肇槐获邀皇上高厚洪恩,赏银授职,理应将嫡母、生母并弟肇模等迎养任所,同归原籍,伏乞饬令地方官晓示俾肇模等,各将田产变价随同原籍安插,若愚昧迟留,饬令递解回籍等情到臣。除行湖南布政司转行永顺府,遵照催令查明家口名数造册,请咨递送回籍外所有,彭肇槐感激天恩,遵照令伊母、弟回籍。”雍正帝朱批:此等易于措置之事,尚然筹虑不及,何颜具此一奏耶?

雍正九年四月初一,迈柱上奏:窃照原永顺土司彭肇槐之弟彭肇模等并家口,应令回江西原籍。臣咨两江督臣饬催肇槐,即速遣人迎接,并行湖南布政司查催去后。因肇模等以变卖房产为词,托故延挨。今据布政使杨永斌详明估价八百八十二两七钱,于公项内垫给肇模等,俟召买有人,收价还库。臣并于公项内给赏盘费银一百两缮给咨牌,委官将彭肇模、彭肇楷、彭肇极并妻室子女仆婢及肇模等生母麦氏、鲁氏、向氏等护送前往江西。抚臣转行安插去讫。止有肇槐之母樊氏据称年老不能起程,又经咨催两江督臣,勒令肇槐作速遣人迎养外,所有彭肇模等家口起押回籍。雍正帝朱批:“起押回籍固是,但不可加以严迫,宜再三训饬属员,恐奉行不善,将朕从前之恩施暨肇槐归向之忠诚俱付之流水矣。”

综合以上三个奏折,基本可以还原清朝对彭肇槐家族的处置。彭氏家族原本想留人到永顺守祖坟,但雍正帝拒绝了这个请求。他采用一竿子插到底的政策,坚决不留隐患。一边在接见彭肇槐时对其继续大加封赏,一边要求在永顺地区彻底消灭彭氏的影响力,其目的就是为了改土归流能完全平稳过渡。雍正七年的授意臣下要求彭肇槐自己迎养,到九年的“起押回籍”,虽要求“不加以严迫”,但能看出决绝之意。然彭肇槐之弟彭肇模在被押往江西时,走到常德便病重不治死了,永顺知府张天如同意其埋葬回永顺,其子景煌、景灿后为庠生,算是酌情考虑,网外开恩。

对彭肇槐及彭氏家族的这一系列安排,展现了雍正帝治理边疆的平衡之术,其以“恩威并施”瓦解湘西地区的土司制度,既保留彭氏表面的政治尊严,又通过行政建制、人口迁徙等举措彻底清除八百年土司的根基。

任职及事迹

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十二月二十日,江南总督赵弘恩上奏:“据江西饶州营参将彭肇槐禀称:十一月初十,有该营兵丁贾廷钰、朱能巡查街道,拾获布包一个,内有印契二张、山图二张,借银十两之借字一张,又银一锭,重一两二钱零。该二丁义不私取,据实回禀,召到失物之徐祝正认领,祝正相酬,二丁坚不受谢等情。臣查兵丁贾廷钰、朱能拾获银物,既不苟得,又不受谢,同心向义,甚属可嘉。当即奖赏,仍饬司移营将贾廷钰、朱能优奖超拔,以示鼓励。”

雍正帝在彭肇槐姓名旁批道:“彭肇槐居官何如?虽系土职出生,朕观其才具颇优,堪胜副将任否?如以为可用,与何协相宜一并奏闻。”同时,雍正帝指出要对两名兵丁予以重赏。

雍正十三年正月二十四,赵弘恩回奏称:“臣查彭肇槐为人诚实,办事克勤,谨慎小心,亦无巧伪,可胜副将之任。但生性粗笨,若用之于江西、上江等协,俱可尽其所长。下江兵民巧诈,不能照察。湖广、四川向所亲熟,万不宜用。至于总兵一任,不但其才不能称任,亦且不宜加此重权。”

据“典藏台湾”网站所收录赵弘恩雍正十三年闰四月十三日所奏《揭为江西饶州营参将彭肇槐钦奉上谕应升授副将以示奖励理合恭疏代奏恭谢天恩》折记载:“……雍正十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准兵部咨开职方,清吏司案呈。雍正十三年二月初七内阁奉上谕:江西饶州营参将彭肇槐向在土官中最为恭谨,奉法自用。为参将以来,闻其恪慎诚实,办事克勤,甚属可嘉。应升授副将,以示奖励。着总督赵弘恩于江西上江地方,酌量人地相宜之缺,具题请旨补授……”

此三条信息表明,雍正帝对彭肇槐的印象确实不错,面见六年后仍称其“观其才具颇优”,并执意提拔。他对彭肇槐手下两名兵丁的重赏,也体现了其“爱屋及乌”的作风。而赵弘恩则对彭肇槐的才干持保留态度,并未完全信任,明确提出其不适宜提拔为总兵,更指出“湖广、四川向所亲熟,万不宜用”,实则顾虑彭肇槐回到湖广后再生变数。雍正帝也没有完全听信赵弘恩的建议,还是直接下旨内阁,升授彭肇槐为副将,明确要求赵弘恩于江西上江地方酌量人地相宜之缺,具题请旨补授。彭肇槐在收到此谕令后,还上折感谢雍正帝的提拔。可惜在此奏折上奏四个月后的八月二十三日,雍正帝驾崩了。而笔者多方均未找到赵弘恩给彭肇槐“请旨补授”的信息。

再仔细梳理史料,关于彭肇槐离开苗疆参将任上后的任职经历,可以找到以下12条记录:

1.《江南通志》“职官志·武职·宁国营”载:“彭肇槐,江西人,雍正九年任。”

2.光绪版《安徽通志》(雍正九年)载:“彭肇槐,江西人,宁国营参将。”宁国营,驻守宁国府城(今安徽省宣城市宁国市)。

3.乾隆版《续河南通志》“归德营·参将”载:“彭肇槐,江西吉水人,进士,乾隆二年任。”归德营,驻守归德府城(今河南商丘市睢阳区)。

4.乾隆版《广信府志》“职官·广信营·参将”载:“彭肇槐,乾隆十年任。”

5.同治版的《上饶县志》也有《广信府志》同样的记载。广信营,衙署位于广信府城(今江西省上饶市信州区)。

6.乾隆版《莲花厅志》载:“彭肇槐,字公植,砻西乡第六都寮山人。祖彦晞,晋天福间从戎,以功授溪州刺史,辟苗疆,除永顺宣慰使,世其职。雍正丁未,疏请改土归流。明年,召见勤政殿,授参戎,赐玺书,子孙袭职罔替,宠赉异数。初任饶州,调归德。进阶副将,镇守江南各营。乾隆戊辰告归原籍,年六十有二殁。”同治版《莲花厅志》原文照录此记载。根据“年六十有二殁”这条记录,可以推算出彭肇槐殁于乾隆二十年(公元1755年),其在世时间为1693年—1755年。

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题为特参商邱县守备刘埥参将彭肇槐疏防盗贼乞敕部议事》记载:“乾隆二年四月初四,镇守河南南阳等处地方副将管总兵官事谨题为呈报事:该臣看得,商邱县民崔永昌家,于乾隆二年三月三十日夜被贼越墙进院,开门入室,抢劫银衣等物而逸。缉获盗首崔起福,伙盗张凤、李贵友;盗后得赃之刘正祥供报同伙玖人。复获王甫、梁锡侯、张二、柴龙予、刘五,已获捌名,尚有李路壹名未获。现获崔起福等是否确盗,应听署抚臣究拟。所有疏防专汛商邱县守备刘埥、兼辖参将彭肇槐,例应并参。”此记录说明,乾隆二年彭肇槐刚到归德营任职,就因辖区发生盗窃案件,被主管上级南阳副将参奏。

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为乾隆八年六月份大选考验参将彭肇槐等员马步箭事》记载:“经筵讲官太保,议政大臣、保和殿大学士兼领侍卫内大臣、总理兵部事务、世袭三等伯臣鄂尔泰等谨题为题明事:查定例推补参将以下门卫千总以上各官,掣签后考验人才弓马,如庸劣不堪者奏明革退;其候选卫所各官内祖父有拖欠钱粮者,扣缺不用,俟钱粮完日再补等语。今乾隆八年六月分大选参将二员、营守备一员、卫守备一员、卫千总六员,均取具互结并无祖父拖欠钱粮案件。臣等考验得:参将彭肇槐、营守备郭金章、卫千总张匡世、李均、王基、孙灿,马、步箭俱平常;参将王臣、卫守备李文彪步箭平常、马箭中平;卫千总阎惟光、张渭步箭不及、马箭生疏。应将彭肇槐等考验弓马之处题明,俟命下之日,臣部另行具折开写履历恭请引见。臣等未敢擅便,谨题请旨。”此记录表明,在乾隆八年(公元1743年),彭肇槐参加了兵部的“大选考验”,其成绩在参加考验的10人中尚属优秀,马、步箭俱平常。大选考验是乾隆时期对推补武将的一种考核方式,庸劣不堪者奏明革退、成绩优异者发地方授以实职。按彭肇槐的这个成绩,应该会被授以实职。

9.《清高宗实录》载,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安徽巡抚潘思矩奏:据潜山营游击彭肇槐申禀,天塘汛把总查出,有该营递送望江县包封公文一角,封面字迹不堪,验系假造,文内词语荒唐。”得旨:“应严查务获,重处示警,仍将缉获之处奏闻。”此记录表明,彭肇槐在乾隆十二年任职改成了从三品的潜山营游击。

10.乾隆十三年八月十八日,两江总督尹继善以《副将才难胜任仰恳圣恩准予原品级休致以重营伍事》(此原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上奏:“窃查臣标候补副将彭肇槐原系湖广永顺土司,情愿改土归流并求安插江南祖籍,量授武职,效力图报。经前任湖广督臣迈柱于雍正六年奏奉谕旨彭肇槐着授为参将并赐以拖沙喇哈番之职世袭罔替,再赏银一万两,听其于江西地方立产安插,钦此。于雍正七年奉旨发往江南,以上江事简地方参将题补。十年正月内题补江西饶州营参将,又推调河南归德营参将,旋因母老告请终养。嗣养亲事毕,乾隆八年六月内部选湖广武昌城守营参将。带领引见,奉旨彭肇槐著发江南总督尹继善以副将题补,钦此。臣查副将一官职,任将领有表率属员、弹压地方之责。员缺虽有,繁简之不同,而训练弁兵、整饬军伍均关紧要。彭肇槐系土司出身,为人虽甚朴实,而于营伍事宜素未留心讲究,自到江以来,如时教导,而才质所限,总未能切实领会。屡经委署广信、宁国、潜山等营印务,于营伍不能整顿。臣详加体察,非特卫繁地方难以胜任即事,简之缺亦必至于贻误。窃思该员原系土司,世宗宪皇帝嘉具诚心向化,特沛殊恩,以示优眷。若不量真才力能否胜任题补,得缺之后复以废弛营伍,纠劾转非保全之道。仰圣恩俯准彭肇槐以副将职衔原品休致,仍带世职。则该员既得保全其末路,而于营伍地方亦免贻误矣。理合恭折奏请伏祈皇上圣鉴批示遵行谨奏。”此奏折上的朱批为“该部议奏”。

11.《乾隆朝军机处随手登记档》第4册载:乾隆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批尹继善奏折五件,请将副将彭肇槐原品休致:部议”。

12.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为核议两江督标候补副将彭肇槐不能整顿营伍难以胜任题请以副将职衔原品休致事》,兵部尚书来保等上奏商议结果为“应如所请,候补副将彭肇槐准其以副将职衔原品休致,仍带世职,令其回籍可也。”

借助这些史料,可完整勾勒彭肇槐后半生的仕途轨迹。雍正九年出任宁国营参将,次年正月即调补饶州营参将;乾隆二年获推调河南归德营参将,旋因母老奏请终养;乾隆八年复出,经兵部考核擢授湖广武昌城守营参将。后奉旨引见,发两江总督以副将衔题补,历署广信、宁国、潜山等营印务。

再结合前面地方史志对彭肇槐的任职记录,我们也能把彭肇槐后半生的遭遇分析大概。雍正七年获御前召见后,虽蒙圣眷擢升参将,然调任两江实为冷遇。坐了两年“冷板凳”后,才得以在宁国、饶州两营辗转,其间雍正十三年皇帝执意再提拔其升任副将,但总督赵弘恩阻遏不成,一直未“请旨补授”彭肇槐。雍正帝驾崩后,此事便不了了之。及至乾隆二年,赵弘恩仍按参将职衔将彭肇槐发往离永顺更远的河南归德。甫及履任即因盗案被劾,彭肇槐遂以母老为由请辞终养。乾隆八年复出后,以优等成绩重返行伍,被授予湖广武昌城守营参将。在带领引见后,仍未让其回湖广任职。而是发两江总督尹继善以从二品副将题补。虽终获擢升副将,却仅实授参将本职。且由广信而宁国,终降为潜山游击,职位渐次跌落。最后还是被尹继善以“免贻误营伍事”为由,奏请其以副将衔休致回乡。这一过程,明白揭示了清朝对彭肇槐“明升暗降”的策略——既通过频繁调动削弱其根基,又以虚衔安抚彰显其政治象征意义。

据同治初年任永顺知府张修府所著《溪州官牍》之《永顺县民彭文溶等告彭文斌冒袭朦详案判》记载:“审得彭文溶、彭文斌系出前任土司彭明辅之后,明辅七世孙。彭肇槐于雍正六年献土,蒙世宗宪皇帝赏给拖沙喇哈番世职,归籍江西之吉水。后肇槐即世子景燧、孙文垣、曾孙承宠复先后故绝。所遗诰轴为族人彭文台携来永顺,自是百余年。彭尚义谋之,彭楚英争之,彭畅菴买之。一归于彭文蔚,再赎于文斌,彼此攘夺,扰讼不已。”由此可知,彭肇槐一系自曾孙承宠后绝嗣,而象征世袭爵位的诰轴返归永顺后,竟成宗族内斗之导火索。昔日雄踞一方的土司后裔沦落至此,着实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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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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