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君子文化研究会 2025-05-16 18:57:30
大家都知道在北方大草原上,有放牧的游牧民族,他们居无定所,一年四季追逐水草而不断赶着牛羊等牲畜迁徙,而在南方的水稻产区,旧时也有这样一群游动牧鸭人,他们赶着鸭群四处投喂,一年有半年以上时间离家外出游放,因为他们每到一地都要搭棚子圈鸭,所以当地人将他们称为放鸭人或叫鸭棚子,他们自己也有一个雅称:鸭司令。
旧时在南方乡下,放鸭是一门养家糊口的技术活,一般是单家独自豢养,放鸭人的显著标志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上搭一个竹背篓,里面装有一把柴刀,偶尔里面也有几枚鸭蛋,手里握着一根丈余长的细圆竹竿,多数时候都是卷着裤腿打着赤脚,由于长年在风雨中生活,他们有一幅黧黑的外形,走路时健步如飞。旧时有一首七律《放鸭人》,诗人是这样描写放鸭人的:“举家生计赖支持,行走江湖稻菽畦。独把月宫肩左右,常将画戟赶东西。闲来数断云中雁,倦极偷眠柳下堤。回首故园山水远,更堪春夜鹧鸪啼。”这首七律将放鸭人日常的艰辛描述得入木三分,确实,旧时的这些人生活十分艰苦,他们长年累月远离亲人,生活在异域他乡,为的是赚些钱养活家人。
放鸭人的历史,可以上溯至农耕文明的早期。当稻作技术在南中国的沼泽地带发展起来,人们便发现鸭群与稻田有着奇妙的共生关系。鸭子食虫除草,其粪便可作肥料,遂有农人蓄鸭以助耕作。而后渐有专事此业者,他们不囿于一地,驱鸭群循水草而徙,遂成一特殊行当。明代的《天工开物》中已有"牧鸭者,春初即买雏,至秋则驱之上市"的记载,可见此业渊源之远。游动放鸭一般每棚鸭约九十只,从每年的农历三月开始出游,到十一月底结束,出游的地点多是有河湖港汊及有水田的丘岗地区,大约有八个月在外放鸭,这是因为这个时间段鸭子不需要投入太多饲料,野外虫蚁及田地有落谷等,鸭子几乎可以自觅食而管饱,从而降低了饲养成本,鸭蛋的质量也很高。他们的旅程跟着节气走。清明前后,当秧苗刚冒出针尖大的嫩芽,放鸭人就赶着百余只麻鸭从丘陵深处出发。竹竿头绑着红布条,往鸭群里一挑,此起彼伏的“嘎嘎”声便惊起水田里的蛙鸣。鸭子们排着队涉水过渠,扁嘴划过水面时带起银亮的涟漪,放鸭人赤着脚走在最前头,裤腿卷到膝盖,脚底的老茧能踩过带刺的稗草。遇到宽阔的河流,就把竹筏扎成排,鸭群挤在筏子中间,他蹲在排头撑篙,看两岸的竹林在晨雾里时隐时现,仿佛漂在一幅未干的水墨画里。
游动放鸭人每年出游的线路大体都是固定的,每到一地,都会选择熟悉的住家借住下来,一般是在主人家中搭伙,也有自己买些油盐酱醋及菜肴借用主家灶台做饭的,放鸭人所及之处,在当地还是受欢迎的,这是因为鸭群的到来,在禾苗初长时可以起到中耕的效果,鸭的粪便也是上的肥料,在农村扮禾收割的时候,有些勤快的放鸭人还会搭一把手,有时也会给主人送几个鸭蛋,这一切都使得放鸭人赢得了当人的认可。也有的放鸭人会自搭草棚居住。竹篾扎成弓形骨架,覆上油布与晒干的芭茅,四角用粗木桩钉进田埂,便成了能遮风挡雨的窝。放鸭人居住的条件十分简陋,棚里支着三块砖搭的泥灶,铝锅里永远煨着半锅稀粥,墙角堆着用塑料布裹紧的棉被,散发着陈年稻壳的气息。最珍贵的家当是挂在棚梁上的煤油马灯,黄昏时点亮,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飞蛾,把鸭子的影子投在油布上,像在放映无声的皮影戏。
放鸭是一件枯燥而辛苦的活计,天未亮透,放鸭人就摸黑起身。露水打湿的草棚外,鸭子们已在秧田边打转,扁嘴啄食刚露头的田螺。他抄起竹耙子敲敲棚柱,鸭群便“轰”地炸开,扑棱着翅膀往开阔处跑。最忙的是傍晚,要把散在方圆里的鸭子赶回临时圈起的竹篱。总有几只调皮的钻进茭白丛,他得趟进及腰深的水,用带铁钩的竹竿轻轻拨动叶片,嘴里唤着“乖乖回来”,惊起的蜻蜓从他肩头掠过,翅尖沾着夕阳的金粉。雨天是最熬人的。鸭群缩在草棚边,羽毛被淋得紧贴身子,他得把油布往四周扯紧,自己却被斜雨打湿半边衣裳。夜里要轮流守夜,怕黄鼠狼或野猫偷鸭,煤油灯的光在雨帘里晃成昏黄的茧,他裹着蓑衣坐在棚口,听着雨点敲打油布的鼓点,数着鸭子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那是羽毛摩擦稻草的细碎声响,像极了母亲哄孩子的呢喃。饮食极简,却带着土地的慷慨。清晨煮一锅稀粥,就着自带的腌芥菜;中午摸几条田沟里的鲫鱼,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最鲜美的是稻田里的螺蛳,捡回来用石磨砸开,和着新摘的野葱爆炒,香味能飘出半里地。偶尔路过村庄,他会用竹篮装十几个鸭蛋,换半袋新米或一把盐。
旧时的养鸭人,有一套秘不外传自家方法,他们多信奉梅山老祖,在出游前,要在自家堂屋内,点蜡烛线香,虔诚膜拜,出发时家人忌说不吉利的话,每到一地,也要祭拜当地的土地老爷,并在驻地围走一圈,以防野兽偷吃鸭子,他们平时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对鸭子进行驯化,那根鸭条子便是标志物,每当放到一处田野,放鸭人便会将那根条子插在醒目之处,说来也奇怪,鸭子们便只在鸭条子周边百步之内觅食。放鸭人还会驯服鸭子听指挥,迁徙时,他们只须驱动四只头鸭,行话叫“头子米”往前走,碰上转弯地方,用鸭条子一拦,但可继续赶路,一般而言,在迁徙的路上,放鸭人走在鸭群的前三分之一的队伍中间,嘴里不时呼唤“嘿啦啦啦”,这种曲调抑扬顿挫,鸭子们便会和着声音跟上,碰到偶尔有鸭子掉队不见,放鸭人便会停下队伍,用这种声音呼唤,不多久,掉队的鸭子便会循声赶来。
放鸭人与稻田有着微妙的共生。鸭子是天然的除虫员,专啄食稻叶上的螟虫,脚掌踩烂多余的稗草,排泄的粪便则是最肥沃的有机肥。农人们乐见他们停留,往往主动腾出田边的空地搭草棚,有时还送来几把晒干的稻草。作为回报,放鸭人从不让鸭群糟蹋即将抽穗的稻穗,他熟知每块田的脾气——刚插完秧的田要轻赶,让鸭子浅啄杂草;灌浆期的田要远远圈起,只许在田埂边捡落穗。迁徙的路线像一张无形的网,串联起数十个村庄。哪家的水圳清,哪片滩涂的螺蛳多,哪户老人爱拉家常,他都记得清楚。孩子们会追着鸭群跑,他便摘些田边的莲蓬分给他们,莲子的清苦混着童声的笑,成了流动岁月里最温暖的注脚。偶尔遇到雷暴天气,农户会主动让他把鸭群赶进晒谷场,草棚就搭在屋檐下,夜里听着瓦当滴水的声音,恍若回到自家的老房子。
随着养殖技术的进步,昔日鸭司令的竹竿也变成柴火扔进灶膛,游动放鸭人从此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他们消失的不仅是职业,更是一种与土地对话的方式。那些竹棚里摇晃的煤油灯、鸭群掠过水面的涟漪、以及竹竿点地时清脆的声响,都化作农耕文明的注脚。
(作者 张光友 系湖南省君子文化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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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省君子文化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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