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立夏的轻柔催促下，澧水河从沉睡中缓缓苏醒。清晨，河面被如纱的晨雾温柔笼罩，那晨雾恰似半褪的素绡，轻盈地缠绕在河水之上，给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薄纱。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我悠悠地来到了桑植南岔的老渡口。

刚到渡口，不经意间瞥见侧面山峦泛起了淡淡的金晖。抬眼望去，原来是朝阳初升，那柔和却又充满力量的光线，宛如神奇的画笔，将整坡枇杷林染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每一片枇杷叶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叶片边缘的锯齿上凝着晶莹的晨露，在阳光的映照下，恰似给每片叶子都镶上了一圈细碎的钻石。微风轻轻拂过，叶片轻轻摇曳，露珠簌簌抖落，在古老的石阶上砸出一个个明亮的光斑，仿佛是大自然演奏的一场光影之舞。

南岔渡口那棵老槐树，身姿苍劲而又充满故事。它的虬枝像有力的臂膀，温柔地环抱着那刻满岁月痕迹的石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静静地坐在树下，他的掌心稳稳地托着两枚枇杷，那枇杷在他手中，宛如两枚凝固的琥珀，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只见老人用拇指轻轻一搓，枇杷那薄如蝉翼的外皮便 “嘶啦” 一声绽开，瞬间，半透明的果肉露了出来，那果肉比清晨的露珠还要清亮三分。汁水顺着老人的指缝悄然滚落，滴在青石板上，溅起一阵细小却又浓郁的甜香。这股甜香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连躲在树影里的蚂蚁都举着细细的触角，迫不及待地循味而来。

我满怀期待地接过老人递来的枇杷，却不小心碰破了果皮，黏润的果汁立刻渗进指腹。出于本能，我下意识地舔了舔手指，刹那间，一股清冽的果酸像山间清澈的泉水，缓缓漫过舌尖，带来一丝微微的酸涩，让人精神一振。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甜意裹挟着果肉的绵软，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那甜，并非单调直白的腻甜，而是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宛如把五月温暖的阳光嚼碎了含在嘴里，每一丝甜味都透着自然的温暖与活力。这股甜意弥漫在口腔中，连齿缝间都浸满了果香，咽下之后，喉间泛起绵长的回甘，仿佛整个夏天的温柔都凝聚在了这一口滋味里，让人回味无穷。

离开老槐树，我沿着蜿蜒的小径泥路往山上走去。越往山上走，空气里漂浮的甜香愈发浓稠，仿佛是谁打翻了蜂蜜罐，把醇厚的蜂蜜熬化了肆意泼洒在风中。漫山遍野的枇杷树就像一把把撑开的绿伞，为这片土地撑起一片生机勃勃的天地。熟透的枇杷果实累累，将枝条都压成了优美的弧线。有的枇杷沉甸甸地坠在枝头，果皮上泛着温润的红晕，恰似被阳光深情地吻得发了烫；有的则俏皮地悄悄裂开了小口，露出鹅黄色的果肉，渗出的果汁在叶背上凝成琥珀色的糖滴，引得山雀欢快地飞来啄食，发出清脆的唧啾声，为这片果园增添了无限生机。果农们背着竹篓穿梭在林间，竹篓里的枇杷挨挨挤挤，相互蹭擦处的表皮蹭出淡淡金粉。凑近细听，还能听见细微的 “滋滋” 声，那是糖分在果肉里悄悄聚集、发酵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山的甜蜜秘密，把整座山的甘甜都酿成了触手可及的存在。

在果园的深处，我遇见了每年枇杷成熟季节都会拜访的谷大姐。她正弯着腰，细心地把刚疏下的枇杷放进木桶里，熟透的果实相互碰撞，发出轻柔的 “噗嗒” 声，宛如一首轻柔的田园小曲。看到我来，谷大姐热情地递来一颗掌心大的枇杷，枇杷的蒂部还连着一片带着锯齿的叶子，叶片上的绒毛与果皮的绒毛相互映衬，显得格外可爱。我学着老人的样子，轻轻一捏枇杷，那果皮便乖巧地褪了下来，露出婴儿肌肤般娇嫩的果肉，颤巍巍的果肉竟能映出人影。将这颗枇杷放入口中的瞬间，果肉在舌尖轻轻一抿就化开了，汁水如清泉般涌出，瞬间漫过齿间。先是清甜的滋味在味蕾上欢快地跳着踢踏舞，紧接着，浓醇的蜜意如画卷般缓缓铺展开来，还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果酸。这股滋味就像春日里清澈的溪水漫过圆润的鹅卵石，既清爽又醇厚，每一口都让人陶醉其中。连呼出口的气都带着浓郁的果香，让人忍不住一次次舔舐唇角残留的黏润，满心满眼都是对这枇杷的喜爱，恨不得将整篮枇杷都捧在手心，细细品味这份大自然的馈赠。

站在山顶极目俯瞰，澧水河宛如一条缀满金鳞的绸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河畔错落有致的吊脚楼里，炊烟袅袅升起，与枇杷林那醉人的甜香相互缠绕，缓缓上升，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透明的蜜网。不经意间，我望见谷底有个孩童正踮起脚尖，努力地想要摘到那颗心仪的枇杷。可一不小心，果实从他手中滑落，“扑通” 一声掉进了浅潭里，惊起一圈圈涟漪。那溅起的水花里，漂着碎金般的果肉，引得潭中的游鱼都纷纷争相啄食，可见这枇杷的甜是怎样深深地浸透了这片山水草木，成为了大自然万物都喜爱的美味。

下山时，我路过一户竹篱人家。只见一位山妇正把新摘的枇杷浸在清澈的山泉里，一颗颗枇杷在泉水中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水珠顺着果皮不断滚落，在阳光下串成一条条晶亮的珠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山妇热情地招呼我，我忍不住捞起一颗放进嘴里，刹那间，凉丝丝的甜意顺着喉头直抵心间，仿佛含住了整座山的清凉与甘甜，让人心旷神怡，暑意顿消。

暮色渐渐笼罩了渡口，老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我抱着装满枇杷的竹篓，缓缓回望那片枇杷林。此时，满山的枇杷在渐暗的天光里泛着柔和的金光，就像无数盏小灯笼点亮了这片绿色的海洋。我忍不住又剥开一颗枇杷放进嘴里，果肉的绵软与汁水的丰沛在唇齿间缠绵，甜意顺着舌尖一直往心尖钻，连指尖残留的绒毛都带着温柔的触感。在这一刻，我忽然深深懂得，南岔的枇杷之甜，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味觉享受，更是山川日月慷慨的馈赠，是时光沉淀下来的珍贵厚礼。它凝聚了晨露的清冽、阳光的温暖、土地的深情，将这些美好的元素都酿成了这一口让人魂牵梦绕的甘饴，让每一个有幸尝过的人，都在记忆深处种下了一片永远金黄、永远甜蜜的枇杷林。

作者：钟昱

责编：高甜甜

一审：高甜甜

二审：田育才

三审：宁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