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中丨坐在黄龙洞门口的龙舍漫看时间行走

张永中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5-11 22:36:53

文/张永中

龙舍,是黄龙洞前敞坪坝上的一处旧民宿。

结伴而来的一行老少,分成了进洞游览和洞外闲散的两拨。我选择了洞外闲散。我熟悉龙舍,就从主道边的一条石板小径拐了进去。进洞的那拨,是要看洞里那根亿万年形成的石钟乳。导游说,进出约莫两个小时。有谢敏老总的茶点招待,我和同行的老凌就坐于龙舍院子的堂庑下,不动了。干什么?看太阳和太阳下的风景。

院子坐南朝北,呈匚字形。临近午时,正是日光炽照时刻。安静,似能听到太阳擦地移动的声音。东面墙遮在院子里的影子,在半寸半寸地往东退去。西面墙的影子,又由西边半寸半寸地补过来。再过一阵,太阳的影子,从左廊上的阶石退下,又慢慢上了右边廊的阶石。阴阳切换,彼进此退,小院,总在太阳阴一半,阳一半的光影里。顺着太阳的影脚,我在切换我的思维视角。平时,我们习惯了太阳升起来,落下去,却不接受地球落下去,升起来。其实在任何情况下,太阳没有升起来,地球也没有落下去。从宇宙角度看,它们是换着方位的相互照见的天体存在。这么一想,便忽然觉得脚下的地和自己的身,悬浮起来了。那么,顺着这个原理,我们也可以这么看,现在移动的并不是太阳,而是这龙舍和它的墙了。

小院斜角是两株含笑,枝叶有点稀落,像是新栽的。一只小虫,随着一爿小花瓣,从枝叶间掉落下来。它是仰翻着身子落地的,小脚挣扎了半天,才把背覆过来,亮出彩色的甲壳。甲壳虫,先是一阵晕懵,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整理过来。似乎发现太阳的影子在动,然后就追着它,不紧不慢地走起来。甲壳虫,爬过我为观察日影蠕动所放置的一片绿叶,又继续爬往嵌有角石化石的一块院坪岩板。小甲壳虫在螺纹化石上犹疑了一下,像在与几亿年前震亘纪的一个生命活体对接信息。这,让我看到了时间的另一种运动方式。周遭,浓稠的绿。远远近近的鸟叫与虫鸣,廓出了此刻安谧幽静的时空关系。

院坪前面,是塘。塘里有水。水里有鱼。左边一棵大柳树,右边一棵小柳树。更大一点的是枫杨。再高一点的是水杉,塔一样的。一丛竹子,排在两段故意做旧的残墙边。残墙上装着一对老木门。门楣上,是旧木块拼出的拙拙的两个字,龙舍。

风来了。分不清是从右边那块黄花落尽,已结满灰色籽荚的油菜地里吹过的,还是从对面那绿屏似的山色上泻下来的。风的声形,是由它凡能推搡揉动的物体所塑造的。比如,树的婆娑,花的摇弋,草的抑扬,藤的摆动,水的褶皱,以及随之摩搓出来的各种响动。新出芭茅的花穗,扬在空中,被风压下去,又弹起来。持续地压下,又倔强地弹起。逆风的鸟儿,被风举着,浮往高处。风的那头,是一架似动非动的老水车。

黄花鸢尾,明黄色的花,开在柳树下的水塘边,像翩飞的蝴蝶。竟然听到空林里的几声蝉鸣了。这声息,或许在那棵枫杨上,更不确定在水杉上,以及更深远处的山茉莉树上。山茉莉,树杆颀长高大。开一种碎绒的细花,霜雪一样白,落在地上的也是。络石藤,纸风车一样旋着的五个花瓣,也是雪白的。细叶水团花,从塘岸石缝里生出,猩红的嫩芽尖上顶着一个一个小绒球。还有苔丛,苔丛石上的菖蒲。

一痕弯桥,横在水塘上,把两边的游人渡来渡去。桥下的鱼儿,水洼里的孑孓、蜉蝣、水黾,花间的蛱蝶,草上的飞虫,会粘住牵在大人手上的小孩。各种好奇,总把进洞的队伍搅得零零乱乱。有人,从桥边折绕着朝龙舍走过来,把残墙上的老木门推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探探头,又缩返回去了。三五个小女孩,每人用一方刚洗出的青蓝的印花布头巾,半照着脸走进来,在塘边撩水玩了一会,用手机取了几个造形,然又叽叽喳喳,散去了。

爬在土墙上的凌霄花,大部分已凋落,仅有墙角荫处,剩下几朵,在绿肥中零星地瘦着。土墙外,是一畦菜地。垄条上的辣椒苗已出地一尺多高,有的开始着起白花来。地角边上,是被薅锄忽略了的杂草。有拉拉藤,酢浆草,半夏苗等。《礼记•月令》有“五月半夏生,盖当夏之半也”。半夏生,对应着夏的节候。明天就是立夏日。忽觉,春已归去,连依稀的杜鹃声,也在归去的路上了。而蝉鸣似乎越来越清晰。

进洞的那一拨出来了。意味着我们在龙舍的院子里也静坐了两个多小时。起身间,再去看院坪地上的那只小虫子,已不见踪影。鸟啄了?人踩了?也许去了础石的后面,抑或正飞往另一片树叶?其所往矣,无从得知。日月晷行,亿万斯年。我们都爬行在一个叫时间的刻度里,如一只虫子。

(2025年5月4日,立夏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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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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