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家里四姊妹都会泪流满面，痛叙父亲生病所受的万般痛苦。父亲已去世四年，每年墓圈野草生了灭了，春风一吹，又蓬勃生长。

其实，四姊妹个个心知肚明，都是蜻蜓点水式的服侍，才导致父亲病情一天天加重，意外跌倒四次，卧床不起，饭菜难以下咽，身子慢慢萎缩，最终离开了人世。

家家都有一本难忘的经：父亲是退休老师，每月退休金数千，三个女儿都已出嫁，母亲是持家好手，每年种水稻，种油菜，种花生，种红薯，养猪、养鸡鸭鹅，一年下来，收入五、六万元，幸福感满满；宝贝儿子，开了家公司，成了县城一个小老板，县城有房，村里有栋别墅，风光体面。

父亲还有一个身份：一名光荣的正连级转业军医，满身的医学技术，誉称肾病专家，方圆十里八村来看肾病的络绎不绝，尤其来看肾结石的踏破门槛，他只要上山数次，挖上一麻袋花草树根，肾结石患者煎服六次，一拍片，结石竟不胫而走，几十年下来，辛苦费亦颇丰。

父亲入伍前，已是生产队长，种田能手，转业回来，退伍不褪色，双休日、暑假，他扛着抽水机帮人家抽水，牵着大水牛帮人家犁田，那些年里，村里后生去广州发财，父亲却在家里挣钱，可想而知，多年劳累，结硕果，光洋“咣当咣当”响。突一日，劳作的父亲在田埂上摔倒，紧急送往医院，一查，血压居然180—120，已经昏迷、不省人事，三姊妹都来了，只有一个女儿远在广州，没有赶回，大家都急切地围在病床边。

怎么办？抢救了一天，还没有醒来，医生“宣布”，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需要每天二十四小时服侍！全家人商量：母亲年纪大了，何况家里还喂了一大群鸡鸭鹅、两头猪；大姐有一男一女两个孙子；二姐远在广州上班，还有四年就退休了；小妹嫁在外县，虽是邻县，但在一公司打工，一个星期只有一天休息时间，距父亲住院医院八十多里路，来回很不方便，商量来商量去，只有儿子在县城当老板，再请一个全天候的女护工，拉开服侍的帷幕。

一天、两天、三天，一天天悄悄地过去了，儿子很累，虽有护工一起服侍父亲，但护工习惯了，连连哈欠声的是儿子。惦挂着父亲的大女儿、小女儿相互约好，一起来了，急出眼泪的大女儿帮父亲掖了掖被子，摸了摸父亲的头发，说家里还有好多事，况且两个孙没人管，大姐在一角落里接了丈夫打来的几次电话，说声对不起，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了，原来是大姐夫在不停地催。小女儿请了两天假，替换了哥哥，接连两天在医院服侍了父亲，含着泪也匆匆赶回公司上班。

这样，儿子接着继续服侍父亲。

远在广州上班的二女儿，寄款数千，表示“服侍费”。

二十多天后，父亲醒来，清醒了许多，医生建议：这样治疗已经没多大意义了，最好转回家里。

把父亲转回家里，拿回医院开的大包小盒的中药和西药，按时按量服用。

服侍这个问题又摆在了桌面讨论。

谁都没有全天候服侍的时间，家人们乱成了一锅粥，经过电话联系，又坐在一起商量决定：四姊妹每人出资两千，请护工，如果没事干，家又挨近娘家的大姐服侍，那两千不但不要出，还可以领取六千元“工资”，起初，大姐是同意的，想当初年轻时，在广州打工，天天在厂里“操劳”，每月也只有四五千，何况现在人也经五十多岁了，还是服侍自己的老父亲，谁知大姐夫不乐意了，说家里事都忙不完，何况大姐还有心脏病、高血压，大姐服侍了两天，溜了。家里只剩下老母亲，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老伴，到田里、圷里忙去了。

父亲转业后，脱下了军装，穿上了四个兜的干部装，当了干部，由于山区缺少教师，父亲高风亮节，响应号召，拿上了教案，又转行当了老师，四姊妹是他掌心里的宝，他因材施教，虽然教出了如今个个虽不如理想里有出息的四姊妹，可梦想和现实里还是没有多大差距。父亲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大小便，可摔倒几次后，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四姊妹家家都有做不完的家务事，谁能撂下活汁专门来服侍？一声叹息，无法破解的局。一摔，头出血；二摔，头大面积瘀血；三摔，痴呆；四摔，人完全瘫痪。最后，困在床上月余，身体慢慢萎缩，父亲终在睁不开眼，手不能动的情况下，扭曲着脸离开了人生。一本大大的父亲人生说明书无形之中摆在了四姊妹的眼前，霎时泪雨如滂。父亲第二次摔倒，其实，心里清楚，他感叹四个孩子都要为“生计”忙活。还不禁为四个孩子担心，两个都只有一个小孩，另外两个则只有两个小孩，四个小孩年纪大了，以后怎么办呢？

如今，大女儿乐滋滋地逢人便说：现在，我在一家制衣店打工，一天工作8小时，呷老板的，住老板的，用老板的，每月还可以领到七八百元工资。大女儿早已把心脏病、高血压忘记到九霄云外。

原来，大女儿的老公不让她来的原因是：父亲领了二十多年的退休金，又一座别墅，这肯定是留给儿子的。

一次，大姐打电话给小妹说：高兴我这六十多岁的人了，现在还能打到工已经很不错了。小妹拉不下面子，只好附和着呵呵地笑着说：“是的，是的”。因为小妹道出了实情，事情已发生了，难道还追责？

多想人生有本说明书，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妇，父亲是孩子们的“榜样”，很受尊敬。她为了尊严，为了面子，要多劳多得，宁愿年老了，孤独离去也不肯在家服侍老伴；二女儿还有一年就退休了，她说，退休后会到处旅游，带孙“服侍”人的生活永远不会过的……

最令人惊讶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母亲不愿服侍父亲的原因是：父亲年青时，是一位长得帅气的军官，迷恋他的女孩排成长队，父亲给了许多迷恋女孩的笑脸，没有把爱全部给她。

服侍和久病床前无疑成了“死对头”。（王凤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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