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山水问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5-06 12:55:40

文|何国喜

晨光初绽时,我总爱坐在清溪江畔的青石上,看薄雾自水面升起。这水从何处来?是叶尖滚落的珍珠,还是岩缝沁出的泪滴?江水不言,只将谜语藏于粼粼波光之中,让每个俯身掬水的人,都成了虔诚的求问者。

(一)林间清源

中都林场的黎明,总裹挟着松针与晨露的芬芳。清溪江在此处收敛了野性,化作一条温婉的碧玉丝带。拨开垂挂露珠的松枝,岩壁上万千水痕正悄然编织着透明的蛛网。苔藓是天然的净水师,将每滴渗出的山泉滤得澄澈透亮。俯身贴近岩缝,水珠坠落在睫毛上的刹那,恍惚听见大地深处传来细碎的呢喃——那是暗河在岩脉间穿行的足音。

山间清泉。舒至诚 摄

林间的水源,是无数隐秘的生命律动。厚朴树的阔叶承不住晨露的重量,水珠滚落时压弯了蕨草纤细的腰肢;楠竹根须间渗出蛛网般的水痕,在腐叶铺就的绒毯上蜿蜒游走。这些怯生生的细流跌跌撞撞地相聚,待穿过金钱松的浓荫时,已汇成掌心宽的溪流。偶有锦鸡掠过水面,尾羽扫起的微风搅碎倒影,惊得石蛙自青石跃入深潭,荡开一圈圈颤抖的涟漪。

正午的阳光穿透层层树冠,将水面裁成细碎的金箔。站在厚朴树荫下的苔藓旁,看水蜘蛛踩着光的碎片织网,银丝垂落水面,牵起串串细小的漩涡,恍若江水正在书写某种天赐的密码。

(二)夏脉织雷

六月的清溪江,是一头苏醒的猛兽。暴雨初歇,万千细流自岩缝、树根、腐木间奔涌而出,在狭窄的河谷里汇聚成奔腾的怒涛。激流裹挟着断枝与厚朴落花,在石滩上横冲直撞,将磨盘大的卵石推得隆隆作响。

最壮观的景象在苦舌洞前上演。江水行至千米断崖处,忽而收束身躯,化作一道银白的闪电。撞击凸起巨岩的瞬间,迸溅的水雾在半空凝结成七彩飞虹;坠落的刹那,又撕扯成万千咆哮的银龙。轰鸣声自深渊炸裂开来,震得崖壁上的树木瑟瑟发抖,连马尾松的针叶都缀满了晶莹的水珠。

炎炎夏日里,我总忍不住褪去鞋袜,将双足浸入清凉的江水中。水流温柔地抚过脚踝,带走一身暑气。孩子们在浅滩嬉戏,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欢笑声随着浪花跳跃。偶尔俯身掬一捧清泉,饮下时喉间尽是山林的清冽与甘甜。

暮色四合时,石蛙的鸣叫融入水吼。我蹲在远离激流的石桥上,看楠竹的倒影被急流扯成绿色的绸缎。忽然有厚朴的白色落花顺流而下,在漩涡中飞旋,恰似江神抛掷的占卜铜钱。

(三)秋镜藏锋

十月霜降后,清溪江化作最澄澈的明镜。水流瘦成三尺青锋,贴着赭红色的河床静静流淌。涉水而行时,金钱松的金黄、枫树的赤红、楠竹的翠绿,都在水底交织成流动的锦绣。偶有松果坠入江心,便搅碎满江斑斓的油彩。

岩壁上镌刻着水写的年轮:青苔掩映着去岁的春汛,赭石烙印着千百年前的洪迹,最高处那道灰白印记,属于远古那场劈山裂石的暴雨。山风拂过水面,翻阅着无形的时间之书,将山花的余香编入新的篇章。

寒露时节的黎明,江面腾起蜿蜒的雾带。锦鸡的足迹消失在雾霭深处,总有新泉汩汩涌出,湿润的泥土气息中混合着杉树与金钱松树脂的清冷芬芳。

(四)冬脉潜行

腊月的清溪江披着冰纱,却在林间暗藏暖意。千层岩背阴面悬挂着水晶帘幕,昨夜渗出的山泉被寒风雕琢成冰凌,其间封存着未及飘落的枫叶。以耳贴冰,听见冰层下传来清脆的叮咚声,宛如春水正在地底谱写着新的乐章。

雪地上印着细密的足迹,竹叶状的印记消失在岩隙前——那是红腹锦鸡与画眉鸟觅食的痕迹。忽然顿悟,这江水的源头何止万千:厚朴托不住的晨露,楠竹根渗出的清泪,乃至松针尖凝结的寒霜,都在奔赴那首永不停歇的生命之歌。

暮色中掬起一捧江水,松涛的震颤、暗河的脉动、崖壁的回响,都在掌心荡漾。清溪江默然,只将万千起源化作浪花,送往远方的海洋。而那片深蓝的尽头,或许正有另一滴水,带着珊瑚与盐的梦境,踏上回归山泉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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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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