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厚能 版面责编 刘瀚潞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5-02 08:37:21

文丨梁厚能
灵溪,是酉水的一条支流,为进出永顺老司城的主要通道。2009年以来,我通过七次田野考察,在沿岸发现十四处土司摩崖石刻。这些石刻对于研究永顺土司政治、书法文化、社会生活、民族关系等有重要价值。
灵溪石刻遗韵映千年
灵溪蜿蜒于湘西群山间,沿岸的绝壁、古桥与崖洞上,隐藏着跨越数百年的摩崖石刻。
碧花潭左岸绝壁下有一深潭,凿有栈道,现孔存栈毁,村民称之“神仙打眼”。现存石刻三处,有两处在栈道遗址下。左边的为“正德年来,率诸士夫乘舟游乐之勤,因名剏碧花庄,思亝书”。楷书,颜体风格,古朴苍劲。“亝”古同“齐”,思亝即思齐,土司彭世麒别号。在此上游约十米处绝壁刻楷书大字“碧花潭”,结体疏朗宽博,笔画秀劲润雅。也为彭世麒所题。
在距老司城约20公里的高立山西侧崖壁,刻有“观猎台”三个楷书大字,字高80厘米,落款为“都宣慰使思齐捕猎游此记云”。相传每年的寒冬腊月和正月间的初一至十五,土司便带着家眷侍卫,骑马坐轿到此观猎取乐。土司属下派人在此围猎,若有捕获,首先供土司美餐。土司认为此地是观猎的好地方,欣然题刻。这三个硕大的颜体字,结体方正茂密,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虽经500年风霜雨雪侵蚀,仍清晰可辨,与山川融为一体。
距老司城约15公里处的吊井乡境内有一自生桥。横刻“石桥仙渡”四个颜体行楷大字,镂边刻。上款为竖刻“弘治十年重阳”,大字笔画粗壮,在结体和行笔上作了艺术化的处理,“石”字口较小,而撇画拖得很长,“桥”和“仙”两字结体稍扁,“渡”字稍长,整幅字浑厚苍劲而不失灵动。此石刻距今527年,为湘西地区最早的摩崖石刻。
在灵溪西岸谢甫码头,有一石刻:“正德三年,余与嫁酉司妹同游时水泛,故记。”柳体楷书,无落款。从书法风格分析,出自老土司彭世麒之手。
在老司城上游颗砂乡境内的爽岩洞,洞口右壁现存“爽岩洞”阴刻楷书大字。落款为“正德十六年(1521年)思齐书”。“爽”作了变形处理,将最后两笔“人”变成了四笔,化简为繁,字形方正;“岩”化繁为简,在三字中最长最窄;“峒”字又写得既宽又扁,这一方一长一扁、一繁一简,便产生了动感,产生了审美情趣。
汉风土韵背后的文明交融
当我们在灵溪河畔,凝望镌刻于岩壁的颜柳风骨时,不禁会问:这些充满汉文化韵味的摩崖石刻,为何会出现在湘西腹地?
永顺彭氏土司,自五代后梁开平四年(910年)到清雍正六年(1728年)改土归流,历经了28代、35任,延续了818年。
800多年里,为什么在彭瑊担任溪州刺史500多年后,才出现摩崖石刻?这要从土司接受汉文化的历史背景说起。
公元940年,溪州之战,彭士愁兵败,被迫与楚议和结盟,在会溪坪立铜柱。溪州铜柱的盟约,使土司在政治、法律、经济、军事上获得了更大的自主权,其后建立的八百年土司王朝有了合法的政治地位。宋元时期,土司对内统治又实行“蛮不出峒,汉不入境”政策,湘西地区处于与世隔绝状态,影响了汉文化的输入。
明廷为加强中央王朝统治,推行文化同化政策。洪武二年,朱元璋发布《命郡县立学校诏》,令包括土司地区在内的郡县建学校。此后,明朝的几位皇帝都下诏书兴县学,并规定土官应袭子弟悉令入学,如不入学者,不准承袭。
在此政策下,土司土官子弟纷纷被送往附近州县求学。土司彭元锦还在老司城创立若云书院,请外地名师教授汉文化。书院的创立,给土家族上层人士及富家子弟提供了教育机会,培养了一批具有较高文化知识的人才。
土家族是有语言无文字的民族,中央政权的强力推动下,使土司受到汉文化熏陶,他们学习书法和吟诗作对,也像汉族文人一样,游山玩水,挥毫泼墨。至此,灵溪河畔在明代出现摩崖石刻,便不再是偶然,而是文明交融的必然产物。
岩壁上的文明密码
拂去岩壁上的历史尘埃,接下来,让我们深入探寻灵溪土司石刻的多重价值。
灵溪石刻是永顺历代土司现存唯一的书法遗存,老司城遗址及土家族地区的考古中,均未发现土司的其他书法遗存。灵溪石刻填补了古代土家族书法的空白,也是湘西地区最早的本土书法家作品。在此之前,这一地区除发现零星印章、铜器铭文外,只有两件(类)书法实物,一是里耶秦简,二是溪州铜柱。里耶秦简或为外地书佐所书,秦亡后,湘西地区再次进入文化沉寂。直至溪州铜柱出现之前的1200多年里,整个湘西地区竟没有发现本地人书法遗存。溪州铜柱之后,湘西再次出现了近500年的文化断层,灵溪石刻的出现,才把湘西的书法文化连接起来。
灵溪摩崖石刻为研究土司姻亲关系提供了珍贵史料。其中,“余邀同世亲冉西坡游此,得鱼甚多。”及“余与嫁酉司妹同游时水泛故记。”两处题刻,直接证实永顺土司与酉阳土司的跨省联姻。这与明廷“土官土舍婚娶,止许本境本类,不许越省”的禁令相悖,彰显土司为巩固势力对朝廷规制的突破。
除揭示姻亲网络外,灵溪石刻还折射出土司与明廷间复杂的博弈。土司彭翼南题刻 “嘉靖乙丑年夏,予□内阁大学士徐门下锦衣仝云川、吕松泉、庠士杜太行携宗族等同游于此。美!”表明,内阁首辅徐阶派遣锦衣卫巡察老司城。这既体现朝廷对土司的监管,也暗含对抗倭功臣彭翼南的重视。从彭翼南亲自陪同并邀地方名士作陪的细节,可见土司与明廷间微妙的依存关系。
此外,灵溪石刻还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这批土司题刻,除“石桥仙渡”为行楷外,其余均为楷书,大多接近颜柳风格,从此可以看出土司们以师法唐楷为主。这些题刻大多为记事、记游和地名,而“石桥仙渡”“东江渔火”两处题刻纯粹是写景,文辞优雅,有很强的文学性,反映出土司的文学修养。从题刻内容中,亦能窥见土司的性情与生活。题刻最多的彭世麒,两处提到喝酒,而且是“酣趣”“醉归”,尽显豪爽洒脱。土司彭翼南虽只有一处题刻,但题刻最后的一个“美”字,展露其率真性情。石刻记录了土司的生活场景,他们带着家眷、亲戚和朝廷的官员,游山、玩水、打猎、捕鱼、饮酒、挥毫,多的时候竟“游者从者千余”。而土司收粟记石刻,则记载了□总、总管等三十五人的官职,其中南未佘、洗剌送等土家语姓名,为研究明代土司官制与民族文化提供了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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