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4-29 08:28:53
文|陈东风
祖母的声音沙哑却洪亮,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今想来,那沙哑的嗓音里,藏着多少难以言说的苦楚。
祖母的一生,是苦难编织的岁月。她活了九十九岁,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记忆中的她总是佝偻着背,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手上布满老茧,指节粗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即使在七十岁的高龄,她依然要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她的身影在田间地头晃动,像一株倔强的老树,在风雨中顽强生长。
最让我心痛的是祖母的右脚。那年她摔了一跤,没钱医治,伤口开始溃烂。起初只是一个小伤口,后来却逐渐恶化,最终演变成骨癌。
在那个饥荒肆虐的年代,粮食稀缺得如同沙漠中的水滴,连最基本的口粮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为了改善生活,祖母不得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遍村头巷尾,去捡拾别人丢弃的病死家禽。某次,邻居家一只病死的小猪仔子被扔在了河里,她捡了回来,用开水反复烫洗,试图去掉腐肉的味道。煮出来的汤水泛着诡异的绿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祖母却笑着说:“有肉吃就不错了。”有一次,她吃了变质的鸡肉,上吐下泻,整整躺了三天。可刚能下床,她又去捡那些别人丢弃的食物。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在十几个孙子孙女中,祖母最疼我。记得小时候,她常常偷偷塞给我一些“好东西”——一块发硬的麦芽糖,一个煮熟的鸡蛋,或者一小把炒豌豆。这些都是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那年我考上大学,祖母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地包着五百元钱。那是她省吃俭用一辈子的积蓄,连看病都舍不得用,却毫不犹豫地给了我。接过钱的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那叠皱巴巴的钞票,浸透了祖母的血汗。
祖母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报娘娘”。每当生病或心情苦闷时,她就会“带娘娘”。她的眼睛突然变得炯炯有神,开始用押韵的腔调唱起来。有时唱的是劝人向善的箴言,有时是诉说自己的委屈。父亲母亲觉得这是“怪哉”作祟,就拿菜刀在床沿上敲打,威胁要砍死“怪哉”。但祖母依然手舞足蹈地唱着,直到家人烧了冥钱,安抚了“角马”,她才渐渐平静下来。现在想来,那或许是祖母宣泄痛苦的一种方式。在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妇女,除了向虚无缥缈的神灵倾诉,还能向谁诉说心中的苦楚?
祖母的离世是我心中永远的痛。那天,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却还紧紧攥着我的手。祖母走得很安详,仿佛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告诉我:孩子,别难过,奶奶终于可以休息了。
如今,每当我遇到困难时,总会想起祖母。想起她在田间劳作的身影,想起她偷偷塞给我的糖果,想起她省下的那五百元钱……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她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撑起了一个家,温暖了子孙的心。
祖母的一生,就像一首悲壮的歌。她用九十九年的时光,谱写了一曲生命的赞歌。她的苦难,她的坚韧,她的爱,都化作永恒的星光,照亮我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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