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俊杰：综合材料绘画近年来取得了较大突破，对中国美术的发展起到了显著的促进作用。然而，目前其理论研究还不够完善。这种理论上的不完善，对你的艺术创作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卿科军：我认为，艺术实践的前置性特征是艺术理论建构有待完善（处在进行时）的先决条件，也是衡量艺术现时态是否有活力的重要标尺。因为真正的艺术理论往往以艺术实践的最新成果为研究对象，并从中提取出具有真知灼见的观点与方法，并由此构成新的知识增长点，进而为构建具有洞见性的理论话语体系提供滋养。同时，有效的理论构建又能反哺艺术实践，最终构成实践与理论相互促进、互为注脚的二元逻辑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正是艺术实践所具有的元话语属性，使得艺术理论被不断激活、牵引与重塑。

事实上，今天的“艺术理论”总有意无意以主导艺术实践的“姿态”出场，而这种主位自持式的在场，最终导致艺术实践与理论建构的双向无力。

2010年，中国美术家协会正式成立了综合材料绘画艺术委员会，这标志着中国美术步入了崭新的历史时期。应该说，综合材料绘画是中国美术步入21世纪的时代产物。综合材料绘画所具有的开放与多元等语义特征，最终为推动中国美术的整体发展积蓄能量。综合材料绘画以其广阔的视域和全新的艺术观与方法论使得我们重新审视传统，从相对单一的话语现状走向了多元、兼容的艺术新格局。因此，综合材料绘画给原有相对封闭的艺术空间注入了新的活力，为推动中国美术与时代接轨和构建中国美术时代话语体系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历史性作用。

由此可见，恰恰综合材料绘画所具有的实验性、观念性、当下性、开放性以及未知性的元话语特征，理论建构的尚未完善就成了当下话语的必然。当然，也正好印证了我们今天的研究所具有的时代性价值和历史意义。

施俊杰：综合材料绘画作为探索性阶段，在尝试各种表现形式与科技、工艺的融合，这在拓展艺术边界的同时，也可能导致艺术性的流失。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卿科军：就综合材料绘画而言，艺术语言的探索与边界的拓展本身不存在艺术性削弱的必然逻辑。因为，艺术语言的探索与实验和新材料、新技术的介入、融合，以及去中心化、兼容的艺术观正是增强艺术表现力至关重要的举措和路径，其目的是为了回到艺术本体，进而激发新的艺术样态的生发。可见，以拓展为径是通过打破传统画种之间的壁垒，进而为建构更为开放、自由的艺术实践生态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有利条件。

施俊杰：自全国美展设立综合材料展区以来，涌现出许多观念新颖的作品，但也存在材料堆砌雷同、手法同质化的现象。你如何评价这种矛盾？

卿科军：综合材料绘画作为中国美术时代性话语建构的前置板块尚如此，其他画种或者说艺术板块艺术语言的同质化现象就更为凸显了。因此，学术界非常关注此类问题。就综合材料绘画而言，大致有这么两个原因：其一，部分创作者为迎合展览机制，将入选展览视为创作目标，进而导致创作者对“词与物”“语言与思想”逻辑关系认知不足，其艺术情怀的失语导致作品丧失其应有的生命力与独特性；其二，对综合材料绘画的学术指向认识不清。事实上，“材料介入”始终是为满足精神诉求的物质化形态，其精神性才是不可消弭的根本所在，而简单材料的堆砌与不知所云的视觉呈现正是这两点的具体表现。我认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回归艺术的历史使命——构建中国美术的时代性话语体系和生命自由状态的彰显。我们需要注意两种倾向：既要避免陷入画种的思维定式，又要防止在艺术实践中迷失其精神依托，避免无病呻吟和空泛的视觉呈现。真正的创新应从自我生命体验出发，并建立在对时代语境和文化发展的整体深入思考的基础上，从而在时代场域之中形成具有明确文化旨征的当代艺术表现。

卿科军《致宋人丘壑No. 3》45cm X65cm 2024

施俊杰：综合材料绘画虽然走在艺术创作的前沿，但是在面临受众时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以国内受众目前的教育背景和美学底蕴，是没有办法理解综合材料绘画的形式和内涵。

卿科军：确实如此，这也正是我们工作的价值所在！

施俊杰：从创作者角度出发，你如何看待综合材料绘画的社会功能？

卿科军：艺术的本质在于引领而非迎合。综合材料绘画的学术价值，正在于通过有效的艺术实践构建符合时代精神的视觉图景。引领性大致体现在两个层面：一是美育使命。艺术家应承担社会美育的使命，通过作品提升大众审美层次。真正的艺术不是简单的附庸，而是通过前瞻性探索展现明确地对时代的整体思考，并引导公众审美走向新的精神维度。二是文化建构。我们正处于中国美术时代性话语体系建构的关键时期，综合材料绘画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推进中国美术与时代与生活接轨，从而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审美需要。

施俊杰：去边界化可能导致综合材料绘画与装置艺术等其他形式难以区分，这种模糊性是否会消解艺术本体？

卿科军：模糊性（不确定性），恰恰体现了艺术创作的本质特征。所以“去边界化”其实不是消解艺术本体，而是使趋向于固化、缺少创新活力的艺术形式走向自由、多元的生命体验状态。因此，艺术的追求应超越具体某种单一的视觉形态，并使其走向多元、兼容的自由表达，这也正是“去边界”重要的学术指向。正如我在“重置与建构”艺术展开幕式发言中提到的：以“去绘画”的艺术观念处理或推动绘画进入当代艺术表现新格局。在某种意义上说，“去绘画”是以“绘画性”为基础，进而步入循环往复“添加”与“去除”的艺术表现与逻辑思辨之中。此时的“添加”不是堆砌，“去除”也不是归零，而是以时代为镜指向新艺术观和艺术修辞的自由、未知性显现。

施俊杰：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AI等新技术的发展会对综合材料绘画的创作产生怎样的影响？

卿科军：显然，AI已然成为今天不可回避的时代话语。我通常对一切普片性的事物都有一种天然的警惕感。因此，当别人都在讨论它的时候，我反而变得异常冷静，要静下来继续观察、收索与研判。在我看来，AI的出现会进一步引导人类未来的研究趋向对人本能感知的深度挖掘，即如何保持人类特有的属性，也就是AI如何让人类更加敏锐与智慧是其根本价值所在。

然而，综合材料绘画以“绘画性”作为语义特征强调的正是对人感知的全面调动。只是，此时的“绘画”将放大拓展至以视觉艺术作为根本属性的宏大叙事之中，其以传统为基石，以时代语境为场域，以科技引领为先导的学术路径，通过艺术家的迁想妙得（深度感知），最终将可视性物质升华为时代的精神所指与厚重的文化品格。无疑，AI—技术性复制—可以迅速生成为已有视觉经验和符合视觉规律的“作品”。然而艺术的核心价值在于质变性创造，正如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在《纯美学的历史起源》一文中所述的那样：艺术的本质是“质变”，其质变是以世界作为艺术的场域为前提，并在此场域中，通过连续不断地质变性（异质）生产，艺术的价值也因此而彰显。可见，这种质变性无法通过算法复制，而是生发于时代的场域中（技术发明皆在此场域之内），且需要艺术家独特的生命体验与思想突围。因此，科技的发展必然会为艺术实践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技术性支持和新的精神体验，并由此为艺术时代性话语建构带来无限可能和新的生机。

施俊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