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佰周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4-20 12:59:56
文/伍佰周
怀旧是人的一种思维模式。千百年来没有人能跳出这种生活的怪圈。尤其是长年出门在外的游子,对故土的眷恋表现得更为执着。
我的老屋场,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记忆点。岁月流逝得越快,打磨的印记就越深。
我的老屋场是极普通极普通的。只不过是千万个农舍中的一个缩影。它既没有辉煌的灿烂人文历史,也没有过人的独特建筑艺术;然而我打心底敬它,忆它 ;
这个屋场有两支香火。是同族,己出五服。东边的房子规模比我们院落要大。五个儿子。每家都有四五个孩子,最大的孙子比我父亲小不了几岁。虽然都独立成户,而没另起香火。屋子的排扇,一山连着一山。山区老人讲究的是儿孙住在同一屋子。所以屋子越建越大,修成了三合院。我们这边是一字型,论血缘没出五服。祖辈们选屋场时,事先有不成文的约定。屋子规模大小无妨,但屋基必须是同一水平线。不能高出。就不存在你欺我诈的人为矛盾。屋子不及他们的三分之一。我们的爷爷辈是同胞,到我已是第四代。自然就成了新生香火。屋场通行方便。两个院落有十个独立家庭,自然就有十个家庭主妇。市场化的生育,家家户户都是四五个孩子。合计四五十号人,占了生产队四分之一的人口数,你说是怎样一种情景。别的可不追述,而两个画面值得去哆嗦,去追忆!
没电视,没手机,更没电游的时代,孩子们的心理是十分健康的。很简单,就两样事。家务活,自编自导的娱乐活动。没繁重的课业负担,自由得很。晚上,就是我们的天下。院子大,屋旮旯多。屋后又是一个十多亩面积的竹园。加之又有一长排的养猪栏。正好是孩子们玩耍的好场所。玩的活动可多着呢。抓岩子,跳格子,丢手巾,踢毽子,老鹰抓小鸡……晚上,最多的就是玩“躲猫猫”。因为黑黢黢的环境才适合。这活动没什么严格的规则,可伸可缩,可静可动。只要你会藏,别人找不着你,你就是赢家。虽没什么奖励,我们仍然玩得是那么投入。都是生活在同一屋场上的人,院子不同,而环境都很熟悉。但深知别人家的内房是不允许的。伴儿多,至少分成两伙。一个群体找另一个群体,才有游戏的意味。首先,被找的一方去找藏身地,另一伙用手遮住眼睛不偷看。山里孩子很讲诚信,说不看,就不看。藏好后,发出“猫嗷,猫嗷”示意信号声。听到此声,便可开始找寻。起初胆子小,特暗的地方还是不敢去。紫房,屋当头,堂屋大门后。神龛下更不敢藏。菩萨脸见着就心虚。所以,藏起来那有什么秘密可言。一找就着。趣味依旧不减。慢慢地想办法,出高招。胆子也开始大起来,选择的藏身处,门后,屋后的排水沟,堆柴火的地方…有时干脆躲在父母闲聊的背后。这些都被一一破解。以致后来发展由固定模式到移动模式,这找的难度就加大了。在东头发声,目标有可能跑到了西头。猪牛栏外沿壁,牛粪坑,屋后的竹园都可以。当别人总是找不着时,也就失去了兴致,有时只好自暴目标。山里孩子虽然很敏捷,谁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有一次,另一伙伴找我的藏身处,为及时转移,从猪栏的台板上掉下了猪粪坑。满坑猪粪,幸好两脚稳稳站在坑中,没摔倒。但满过膝盖的猪粪,溅满全身。正被一伙伴发现了,高喊:大家快过来看,有人掉粪坑在吃屎呀——大伙围过来,发出幸灾乐祸哈哈的大笑声。闲聊的家长也不惯着,尽管伙伴大声嘈嚷,仍然稳稳地聊他们的天,就当没事的。而山里孩子还是有能耐的,自己的事完全可自己解决。幸好是夏天,没什么多余衣服,赶紧跑进屋脱掉用水揉搓,因为第二天上学要穿的。之后,当然也有所训斥。我们自身也知道,安全还是要紧。自此后,这种高危活动从大伙的生活中渐渐地淡化出去。
院落大,家庭主妇就多。女人多的地方,生活中的矛盾也相对要多些。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在屋场上,足足可组三台戏子还有打杂的。论关系,有妯娌,有叔侄。同根同族,亲近得很。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恨情仇。但婆婆妈妈的生活小事,总是让人不安分。老人做事偏心的问题,给×x又多给了一把菜的问题,生儿生女的问题,儿女被人欺负的问题……除了这些事,还有什么值得去计较?恰恰是这些,构成庄稼人生活的要素。因为他们要管的不单是一亩三分地,和家里几双筷子几个碗。邻居的鸡呀,鸭呀,想都要管。于是问题就来了,讲个明白,论个长短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们院子只那么大,偶尔有点小口角。因为我母亲来得远,又本分。遇事不与人争高低,当然就很平静。而另一院子,就很热闹了。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吵。有杨氏,赵氏,钟氏,向氏,熊氏还有小辈陈氏。无论是干生产,还是家务料理个个都是力量人。看谁家发的好,富足,在老人心中说话就分量重。谁也不服谁。能坐上第一把交椅的当然要数熊氏。从平辈看,排位最小。但很要强。生活中的一切都不认输。舌战整个家族。矛盾最深的数钟氏与熊氏。两家房子紧邻,钟氏的里屋与熊氏的火房屋共一板壁。声音再小也能分出个子丑寅卯来。有时又难免产生错觉。冤的冤枉的事也在所难免。说多大仇呀,是亲兄弟。说没恨吗,又有辨不完的理。我仔细作了个梳理,全是鸡呀鸭呀!别人讲个白话,若有个沾边,听后都不得了。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否则就没完没了的。什么砍脑壳的,短阳寿的,栽岩坎死的,五马分尸的……就像学生背课文,一条条,一句句,。既不打顿,也不卷舌。烂熟于心。词汇也颇丰富。要说起骂人这活,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干的。一要身体、二要精神、三更要丰富的民间俗语。否则,你就是门外汉,是别人的靶子。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中指出,文艺工作者都必须下到农村去,要符合劳动大众的实际。实质上是指,农村有大量素材,适合文艺工作者的创作。丰富的词语,通俗的谚语,是书本上难以找寻的。比如,顺口说的,昨天我去挑窑货,路上就是怪事多。去时看见牛生蛋,回来看见马长角;风吹岩石滚上坡,两个哑巴呐吆喝;两个瘫子在赶仗,两个聋子隔壁听……浅显而富有哲理性的谚语,那个书本又记载了?每天吃完晚饭,天也黑下来了。家务事也忙得差不多。钟氏的出门与熊氏的大门只一个屋转角。熊氏搬着板凳往门上一靠,二郎腿一翘。擦擦划就开始了。因为是对着她们的,不是认红,而是针对。所以很快摆弄出同样的架势,气势是不能弱于人的。你一句,她一句。骂架的话是入木三分。每天直骂到深夜的十一二点。只掉天数,不断月数。时间一长,不会骂架的人准能是个出色的能手。年复一年,健在的高堂本是个狠角色,但面对那么多的儿媳也无计可施。好几年没分出个高低。左邻右舍,远亲近朋都认为不是个事。好言规劝,无所收益。兄弟向对方跪求。也没能解决根问题。
或许是苍天不容,两家都曾降临厄运。先是钟氏家。大儿吉平出工牵着牛,在枫树湾的半山腰,突然山体垮塌。他牵着牛横跑,牛很笨。岩石神差鬼使也横着滚,将他重重砸下。在医院不到一周时间,就离开人世。(但前一夜出了个怪事,钟氏的大门板上奇怪出现两个重重的脚印。用鞋一对比,恰恰是她大儿子。这个脚印保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全村人都知道)。中年丧子的精神摧残是无法形容的。此时开始沉默,似乎熊氏有偷着乐的心态。上帝还是很讲公德,不怨好人,但也不放纵坏人。一年之后,灾祸降到熊氏自身。左手的食指无故化脓,从指尖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往下烂。小医院,大医院都没诊断出究竟症状,一直没有正确答案。后来说是无名肿毒。“无名肿毒”听起来好像结论,其实是没结论。也就是查不出是何病毒。从医院出来后,就四处寻找民间偏方。蜈蚣虫拌剩饭捶后涂,蜒蚂虫拌草药捶敷……还是没起到药效。后只用最土办法,香沾桐油明火炀,缓解偶尔的疼痛。药用尽了,偏方也走了,土办法也使了。也没能控制病状的恶化。我们两家只隔一米的排水沟,称得上隔壁邻居。从她得病开始,足足有一年的时间,日哭夜喊(除去医院外)。听者也感觉心痛欲裂。直到食指烂掉一节后,自然痊愈了。自此,整个屋场平静下来,因为都害怕天谴。
一种生活模式时间长了,自然产生疲倦感。就开始向往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出现。渴望变革。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在保证耕者有其田的前提下,将田土私有化。 安徽小岗村充当第一先锋,很快席卷华夏。偌大的集体瞬间崩塌。我们的小山村也不例外。子孙们也开始产生新的认识。代代蜗居一起,弊端多。为生产方便起见,个个都寻求另起香火。树倒猢狲散,撑舵的人已经作古。百年老屋,看着一山一山的倒下。又一栋一栋新房在不同的屋基上立起。那几间老木屋,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从古老的屋场地消失殆尽。都走了,我们屋场上住户也相继搬迁,直到今天老屋场上只有我们唯一的'一户。每当回家,面对古老的屋基,和地枕下的垫脚石,无奈的回味过往的热闹。同伴都成家立业,再也不是昔日的顽童。女孩子已在别人家生枝发芽,男丁们个个都步入晚年。而打闹嬉戏的身影依旧在时空中盘旋。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如今只有那古老的场地,执着的坚守过往与未来。一切未了的情结,只能让时间去慢慢地打磨罢了!
责编:田锐
一审:田锐
二审:田育才
三审:宁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