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雨轩 新湖南客户端·客户端 2025-03-14 10:18:32
桂东县第一中学447班 曾雨轩
清晨,天色尚暗,细雨迷蒙。雨水密密斜斜地织着,一针一针落在树上,绣出片片暗绿的树叶。它们流连其上,不舍离去,却随着叶片愈加沉重地垂下,终于无可奈何地簌簌落下,落在了土壤里。群山,是静穆的黑,悠远如在邃古。
氤氲的晨雾中,点亮村庄的不是晨曦,而是一方一方亮起的窗;唤醒村庄的不是曙鸡和黄狗,而是老式摩托发动的鸣声。
黏重的土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碾过的车痕。这天是正月初八。
雨,是连接着天与地的丝线;而对村里外出务工的工人来说,连接着远方与故乡的丝线,是奔腾不息的长江水。
半个月前,这位漂泊的游子搭了老乡的便车回了家。当他踏上这片熟悉的故土,没有什么“近乡情怯”,相反,他感到有说不出的亲切。他心中仿佛有一团跳动的火,火舌舔舐着他的心口,让他激动万分。走在乡间阡陌上,他脸上浮出润红的血色,好似春风提前吹来,正暖融融地轻拂着他。
他沿着一道小坡走上去,凝眸望向前方。天空一碧如洗,就连山交错掩映处的几块阴影也染上淡蓝。山下,环绕着村庄的河流悠悠地流淌,岸边停着几个竹筏,也只是轻轻地晃荡着。
然而,他觉得最美的是那幢砌着枣红瓷砖的房子——今年刚建好的房子。阳光下,瓷砖反射出耀亮的白光,直晃他的眼。尽管掮着一袋袋行李,他的脚步却轻盈起来。走到门前,就看见新春联的横批上写着金灿灿的几个大字——“家和万事兴”。
“爸爸!”一个孩子飞奔过来,像只小喜鹊。
他踏进门槛,赶忙放下行李,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摸了摸下巴,确定没有胡茬,蹲下去迎接孩子的拥抱,亲了他一口。接着,他翻出行李里大袋大袋的零食递给孩子。“爸爸,我要飞!”孩子拿了零食,高兴地跺着脚,圆润的脸蛋一颤一颤的。于是他把孩子抱起来,高高地举着他旋转,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他不需要音乐,因为这稚嫩的童声就是他心中最动听的音乐。
到了过年这天,他又刮了一次胡子,穿上衣柜里那件只穿过两三次的绀青夹克,姑且也算新衣裳了。一家人不到四点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仔细做了十道菜,又摆了十张椅子,十副碗筷,寓意“十全十美”。夜色已至,一大家子整整齐齐,围坐在黄色的大圆桌旁。他和父亲一同啜饮着母亲酿的米酒小叙。几颗浑圆饱满的糯米,适意地浮在酒上,白白胖胖,醉了似的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又或在原地打着旋,最后进入人体温暖的胃里。
屋内觥筹交错,外面点燃了烟花。一束束耀眼的火光冲向云霄,腾飞到最高处,聚成一个闪亮的圆点,伴着一声巨响,圆点被扯成一条一条向四周绽开,漆黑的天幕上流过灿烂的金粉,烟花的尾巴像水滴一样流下的瞬间,艳火便化作扑朔的流萤,消逝在夜色中。
时间,就像这烟花一样匆匆消逝。初七,离家前夜,吃过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他到房间收拾行李。他的母亲为他装好刚弹好的棉被,妻子为他准备毛衣、手套等,叮嘱他在工地也要好好吃饭。孩子也一颠一颠地跑过来,眨巴着双眼,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要记得给我买玩具哦!”他怔住了,顷刻间,一股热流在他眼底涌动。他抑制住这股热流,点点头,又伸出坚实的双臂抱起孩子,举着他飞旋。
初八清晨,天是森冷的铅灰。一个苍黑的背影浸在蒙蒙细雨中,像一滴墨,又渐渐洇开了——他搭着老乡的摩托车,沿着家门前的小坡远去了。
坐在车上,寒意渗入他的衣领、袖口,也刺进他的心里。黑郁郁的山接连从身后流过,耳畔是汩汩的水声。
眼前这条河,长长地延伸了数里,不断向游子前行的地方送着浪涌。河面上悬着一层浓浊的雾,熔掉了雨水,掩住了离岸的竹筏,吞下了碎玻璃般翻卷的细浪。这条河,陪他走过多少无边岁月!儿时,他在河边钓鱼、嬉戏,和伙伴比谁打的水漂远;长大离家,它却定格成一张陈旧的照片,在记忆中氧化泛黄。它日夜奔流,终将汇入长江。他在外务工时,午休与妻儿视频通话,高兴地给他们看工地旁边的长江。可是,纵使长江辽阔,它给他的感觉也只是“辽阔”——两岸隔得太远太远,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像家乡的河流,乘着竹筏,轻轻摇橹,就能抵达彼岸。
此时,他即将驶出山野到达车站。雨还在下。空气的水珠凝在他头发上,额前的发丝粘连在一起,贴在他肌肤上。他颔首望天,看见阴云攒聚间,露出一小片青冥。一丝丝冷雨滴到他面中,顺着突出的颧骨滑到下颌,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湿涔涔的水痕,像土地上碾过的车痕。
当他上车时,车上已经挤了不少人——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他们离家千里,踏上陌生的土地,并为那方土地辛勤劳作。在隔山隔水的远方,无数个思乡的日夜,他们有的只能站在脚手架上遥望,有的只能在工厂里独自思念。有人能鳞居大厦,是因为他们建造了高楼;有人能遍身罗绮,是因为他们织就了布帛。他们咽下了生活的苦,却对生活报以甘甜。他们在颠簸中恹恹睡去,迷离惝恍间,仿佛看到家乡遍野的春花。
返工后,他直到元宵夜才得到闲暇漫步于江滨,与妻儿通话。料峭的晚风从陆地吹向江面,他裹紧了衣服。眼前长江滚滚东逝,他知道,其中一定有来自家乡的河水汇入,把他乡和故乡以一种微妙的方式无声地织在了一起。跨过辽阔的长江,再跋涉过一层又一层的山水,那被高山围着的山沟,就是家乡。
若说天上的圆月是深灰信笺上落下的一滴泪珠,那么信上写着的,就是“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指导老师:李文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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