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章勇

晨起推窗，正瞧见一尾山雀，立于窗沿边，有节奏地点头翘尾，“叽叽—叽叽”。见我靠近它，“飕”的一下，如剑出鞘，闪落在后山的柳树上。这时，我才发现，柳树早已冒出鹅黄色嫩芽，毛茸茸的，像春天的音符。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给远山近野，披一层薄薄的纱。如实说，此刻我并没有活动目的。我用高德地图搜索张家界，看看周边有什么好的景致，忽然“张家界武陵山区植物园”跳了出来。张家界不是只有“奇峰三千，秀水八百”吗？何时打造了植物园？我决定一探究竟。

苍鹭，人类的朋友

迅速起床，经过一番打理，驾车沿张家界子午西路出发，经尹家溪堤时，我瞧见茅溪河大桥外滩头，有一大群鹭，便把车停在桥上观看。我的举动，惊飞了鹭群。它们倏地腾空，轻盈盈地空中盘旋几圈后，又落回原点，其仿若战机，想必是在侦察周边敌情。起初，我以为是白鹭，脱口而吟“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可当我仔细观察后发现，个个通体灰白，头颈灰褐，翅尖深黑。原来不是白鹭，是苍鹭。白鹭全身都是雪白的，而苍鹭呈灰白色。它们常常生活在河湖畔或沼泽间，成对或小群活动，它们只有在冬季才会集成大群。我想，此刻它们是想抓住冬的尾巴，来一场家族聚会。

小的时候，我是很讨厌这些家伙的。那时，老家后山的枞树林，有一群苍鹭，常在高大的树梢筑巢。每临夜晚，风声鹭唳，“呱呱，嘎嘎”，叫声不停，像鹅叫，尖锐刺耳，吓得我睡不着。树林里洒满了鸟屎，白糊糊一片。为了驱赶它们，村里有位猎人，常持一杆鸟铳，枪膛灌满铁砂子，距林间守候。只听“呯”的一声枪响，铁砂子成扇形铺开，几只苍鹭就此了却了苍生。几次伏击下来，鹭声远去，林归平静。那里，我还为猎人叫人。现在想来，我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啊！

事实上，在夏天，我会经常来这里钓鱼。苍鹭，就在不远处的浅滩上，长时间的金鸡独立，等待过往鱼群。我知道，这里鱼类资源非常丰富，有白鲦、蓝刀、罗鲢、鳜鱼、石斑、鲫鱼、鲤鱼等，而苍鹭主要以鱼类等水生动物为食。

我数了一下说，“足足有十二双，二十四只”。同行好友景元说：“是双数，苍鹭成双成对，说明家庭幸福。如果是单数的话，很可能有家庭遭受到了不幸。”我问他是真的吗？他说：“我在抖音上看到的。”

我以为，景元说的不无道理。有一次，我正专心在尹家溪钓鱼，一只苍鹭踉踉跄跄，憩在我身边。但见它左腿受伤，身体十分虚弱。我想这只苍鹭，很有可能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搏斗，只是失利后暂时捕食困难，有求于我。于是，我从鱼壶里捞出一条小鱼，丢在旁边草丛中。起初，它并不信任我，只是试探性地向前抬一小步，旋即又退了回去。我起身，它迅即扑闪翅膀，作飞行态，险些跌到。我见状，退向远处，静观其变。良久，见我并无敌意，才叼走小鱼儿。此后，连续好几天，都重复这样的场景。但最终，我们成为了好朋友，彼此相处甚安。偶尔，它还会在我面前，来一个苍鹭亮翅，展示优美舞姿。我想，其实天地万物，都是懂得感恩回馈的，如羊跪乳、鸦反哺、牛舔犊……

和苍鹭相处的时间久了，我不仅喜欢上了苍鹭，更喜欢上了大自然。我悟出一条经验：在苍鹭出没的浅滩幽潭，必定有大量的鱼群漫游。后来，我每每来到溪边，见哪里苍鹭多，我便将钓点设在哪里，这种选点的方法，准到八九不离十。现在，苍鹭，成了我最亲密的朋友。国家也已经将其列入了二级保护动物，成为了人类的朋友。

炊烟，生命的律动

汽车向山顶而行，像金龟子爬行在橘树枝上，小心翼翼。路边，马桑树光秃秃的枝杆上，齐刷刷地排列着无数个红色小花苞，像小灯笼。山腰上，各色山花竞相绽放，其中以粉白色的野樱桃花最是烂漫。

二十分钟后，进入平路，攀爬暂告一段落。但我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是村挨着挨村的世外桃源。平时，在城里仰头向上看，这里只是一域并不起眼的山体，没承想竟然住着众多乡亲。村子的上空，飘浮流动着缕缕炊烟，与远方的山岚和雾形成鲜明的对比。炊烟与云雾不同，一个流动得快，一个流动得漫；一个流着流着就消失了，一个流着流着便凝聚成了云。云雾是大地的衣裳，大自然的灵魂，而炊烟是游子的乡愁，是人间的生命律动。空灵寂寞的山野，因为有炊烟的升腾，一下子变得绚丽多姿起来，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一辆吉普越野车，停在路边，与袅袅炊烟和村舍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我们顺着炊烟停下车，来到一农家小商店。小商店店面不大，一个小柜台，一台立式冰箱，两组货架。柜台上简单地摆放着两瓶可口可乐，一框槟榔，框沿贴着广告“在湖南，十包高端槟榔七包和成天下”，烟和方便面散放着。看店的是个老爷爷，八十来岁的样子，白发苍苍，精神矍铄。我拿了一个打火机和一包烟。老人热情地示意我们坐下来烤火。我们进屋，发现是柴火坑，暖和得很。闲聊中得知，老人姓刘，世居于此。 我问刘老：“为什么这里人还烧柴取暖呢？”他指着面前的火坑说：“你看，现在我们这满山都是干柴火，烂掉了浪费，都欣烧柴火火坑灶。”他还给我讲到，人们创造性地在原来火坑屋的基础上，仿照北方人土炕原理，对烟道加以改造。让烟道通过屋内地板，再流向烟囱，从而最大限度减少烟尘、释放热量、温暖整个房间。

我对这种灶认真的、全方位地进行了观察。我以为，这种灶是南方火坑屋与灶屋的结合体，既能烤火又能做饭，一举两得。但我发现整个灶的关键，在于对烟道的改造和在原来火坑的上方，加盖了一具厚厚的钢质罩子。罩子上方又设置了可以活动的小盖子，盖子可取下来，便于烧水、做饭、炒菜，何其精妙啊！为了安全，他们还在钢罩子的外面，做一个质地坚硬的木架子，这样就既安全又方便了。刘老还说：这种火坑灶，由于与屋外的空气是封闭连通的，只要往灶里添上柴火，受到灶内外气压差的影响，在灶内形成一股强大的风力，像是给灶安装了一台鼓风机，即便是半干抑或刚从山上砍下来的木柴，也能点着。如若火热太旺，还设计了一页活动的控制开关。果然是群众的智慧最无穷啊！

后来，我又和老人聊了聊家常。老人说，孩子们都进城去了，这灶也是孩子们给建的。孩子几次接他进城，他都不习惯。认为土生土长的地方，才是最好地方。他还说，这里有他的每一个脚印，这里每棵向上生长的树，都有他的见证。如今又不愁吃穿，守住这缕炊烟，孩子们都会常来住住。将来孩子们老了，在乡下也好有个歇脚地。如此，人生便值了！

我曾写过一篇有关炊烟的文章—《难以割舍的乡愁》，发表在了市里日报上。我原以为，炊烟会暂远去。但现在看来，这人世间的事总是去去来来、分分合合、反反复复的。因为我看到炊烟又在渐渐地回归乡间，人间温暖就像这春天一样，正在复苏开来。

花开，深山的笑颜

现在，我们已脚踏在张家界武陵山区植物园里了。我发现，这是一个正在建设中的植物园，一个规模宏大到令人振叹的植物园，一个连大雪纷飞都乐不思蜀的植物园。

此刻，尽管山下已是草色遥看近且无，而这里却是飞雪连天，皑皑一片。数以千万计的花草树木，神情飞动，伴着雪花飞落的簌簌声，仿佛在窃窃私语。落雪丝毫没有影响百花迎春的热情。这里是树的海洋，也是花的世界。如果你不知花名，也不用着急，园艺师们早已在每种花树上挂一标识：树名，科属，习性，扫二维码即可科普。

“梅花香自苦寒来”。在这风雪大山深处，梅花历经彻骨寒后香气更浓。这里的梅花种类繁多，有珍珠梅、杏红梅、漫天桃红、宫粉梅、垂枝梅、朱砂梅等。但在我看来，白色的珍珠梅最好看，那些即将绽放的花蕾，亮沾的，像闪亮的珍珠，又似滴滴情人泪。杏红梅，花朵全开，下端挂一滴亮晶晶的水珠。开得早的，地面一片殷红，若是被林妹妹瞧见，必然会肝肠寸断。

西南红山茶（红油山茶）栽种的面积最大，观看起来也正当时。有粉红色的，也有火红色的。粉色的娇美羞涩，粉嫩如肤，火红的热情奔放，大大方方。有复瓣的，也有单瓣的，复瓣的厚重，单瓣的灵巧，可都是超大朵的。它们，满山遍野，开得密密麻麻，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可千万别看过来。而本地野山茶（油茶）的花，大多已化作春泥，融入根系。花和人一样，有高光时刻，也有没落时分，但最终都将化作泥土，回归大地。

在西面的山坡上，我突然发现，有数百棵花树，与众不同，从未谋面，树上满是雪白雪白的大花朵。那朵朵压满枝头的花儿，像一只只小白鹭停在上面。我迫不及待地走近，细瞧那树上的小牌子，“深山含笑，木兰科，含笑属，常绿大乔木，聚合果。”深山含笑，多么好的寓意啊！其实，百花盛开时，这满山遍野的花，哪一朵不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深情微笑！

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花，属于它们展现的盛大时刻，现在还并没有到来。像这里的山杜鹃（又叫映山红、马英花）、紫荆花、木瓜花、紫薇花、连香树花、苦楝花等等。包括这里像石墨一样的石头，满山遍野，弯曲成一幅生态画卷，石头开花，永不凋谢。

诚然，那些春天最先开放的花，能给人带来经历寒冬后的第一缕希冀。可是这些不争春的花，在我看来，有着更为难能可贵的品格，就像那些在生活和工作中，与世不争的人。他们默默无闻，是因为他们有高贵的品格，不屑与这世俗的崇尚金钱、权力、荣耀的人为伍，正如俄国伟大的文学家普里什文在《林中水滴》中所写到的：“不喜欢争斗的人，总是在无奈地让出自己的位置后，去寻找更好的发展”。

在返回的路上，经过小店时，我又想起了那位老人。想起了他说的话“人间值得”。其实，我们在生活中走过的每一个脚印，无一不是人生中一幅壮美的画卷，又何必在乎脚印的深浅呢？

作者：王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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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