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酒窖里的呼吸·年关补遗

  科教新报   2025-02-15 18:07:37

攸县教育局 曾志田

腊月二十三的酒是凝固的月光。老曲头启开窖藏五年的头酒,琥珀色的浆液倾入粗瓷海碗时,能看见整条银河在碗底旋转。灶王爷的画像被酒气熏得卷了边,供桌上的麦芽糖淌着黏稠的泪——这是要糊住神仙嘴巴的蜜,好教他上天时只说酒香,不说人间苦楚。

蒸年酒的雾气比往常更稠。女人们往甑桶里撒点朱砂,蒸汽便染成淡淡的胭脂色,在梁柱间结成祥云图案。有个外乡女婿偷舀了勺酒醅,醉倒在柴垛旁,棉袄上落满的蒸汽凝成冰晶,远看像披了件缀满星星的袍子。柴火噼啪爆开的火星溅到空中,化作来年第一串未点燃的爆竹。

年夜饭的酒坛系着红绳。黄酒在陶瓮里温着,瓮底沉着两枚五毛硬币,铜绿被酒液泡软,渐渐晕染成翡翠色的涟漪。孩子们用筷子头蘸酒,伸舌头的瞬间被辣出眼泪,却偏要装出大人模样咂嘴:"这酒比去年凶,定是偷加了伏天的雷"。屋檐下的冰棱滴着酒香的露,把青砖地砸出星星状的酒窝。

守岁酒要喝够九巡。头巡敬天,酒液泼向院墙,砖缝里立刻窜出金线菊的嫩芽;二巡敬地,老曲头往火盆里洒酒,蓝焰猛地蹿高,映得祖宗牌位上的金字都在跳舞;待到第九巡敬自己,酒杯早已拿不稳,半碗酒晃成满碗月光,泼在衣襟上洇出地图状的酒痕——那图案恰似来年春耕的阡陌。

正月十五的酒缸会结龙鳞。老曲头掀开草帘,发现陈酒表面凝出霜花,纹路恰似游龙戏珠。他舀酒时特别小心,怕惊醒了酒底盘踞的冬眠的蛇。其实哪有什么蛇,不过是三十年前沉坛时掉进去的铜手镯,早已被酒浆蚀成龙形。灯笼光透过酒液在墙上投下波纹,整间屋子成了晃动的海底。

最醉人的是祠堂里的分岁酒。八仙桌中央供着三尺高的锡酒壶,壶嘴永远指向族长席位。分酒人执壶的手不能抖,否则来年全族运势都会洒出来。去年壶嘴磕到桌沿,酒液顺着桌腿流成小溪,竟引来了七只醉醺醺的田鼠排队舔舐。烛花爆裂时溅落的蜡油,在酒面上凝成小小的金箔。

酒糟喂的年猪格外肥硕。屠夫下刀前总要往猪口里灌一盅烧酒,那畜牲便不再嚎叫,瞳仁里泛着迷离的水光。剖开肚腹时,热气裹着酒香喷涌而出,在场的人都打了个趔趄——这哪是杀年猪,分明是启封了一坛活体陈酿。孩子们抢着用猪尿脬吹灯笼,吹胀的薄膜里晃动着来年的好光景。

雪夜温酒用瓦当最好。捡片汉瓦搁在炭盆上,倒酒时能听见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古人在瓦当纹样里藏了琴弦。张大学生醉后非说瓦当上的"长乐未央"四字会游动,提着酒壶追那篆字满屋跑,最后栽进酒缸,头发上沾的酒糟够麻雀醉倒一冬天。缸沿结的冰花里,冻着半阕没写完的贺岁诗。

初七人日要喝七姓酒。七户异姓轮流供酒,谁家的酒先浑谁家就有灾。赵铁匠搬出祖传的陨铁酒壶,倒出的酒竟泛着幽幽蓝光;钱婆婆婆捧来泡着翡翠镯子的女儿红,酒液里沉浮着二十年前的胭脂色。最后赢的是周货村长,他掏出的玻璃瓶洋酒让月亮都晃成了重影——却不知那瓶中晃动的,尽是异乡的星光。

酒窖在正月十八重新上锁。老曲头挂锁时往里扔了颗酒曲,青铜锁眼发出满足的叹息。积雪开始融化,顺着屋檐滴落的冰水把酒幌子洗得发白。解冻的河面浮着酒气凝成的蜃楼:消失多年的老烧锅作坊正在云雾里蒸粮,拉风箱的竟是灶王爷本人,袖口漏下几粒带着酒香的星辰。

作者简介:中国散文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发表10万余字。有散文集《原乡》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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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科教新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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