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志平

长沙有一支歌，名叫《长沙的天》，方言段子，唱得格外火，歌中唱道：“长沙的天发嘎哒巅，一下子从夏天就变哒冬天，衣服晒不干，我裤子冒得穿。”其实，这是一首新弹词。满口长沙逗霸腔。

那段日子，老街老巷中天天放着这首歌，好久没听过弹词了，老人穿着汗衫子，打开老木门，坐到了门阶上，虽然搞不清唱的是歌还是曲，但粑黏的方言，听着就韵味。有人踏着青石路上，晃着脑袋跟着哼，那味道，又像月光回到了老巷中。

第一次听弹词，是在家乡的老剧院，老县长穿着中山装，戴着鸭舌帽。彭延坤老师一上场就来了一段《醉打蒋门神》，唱得几个年轻人，挽着袖子，举起了拳头。接着又来了一段《关公战长沙》。虽然琵琶如雨，霹雳弦惊。但义字当先，关公未拖回马刀，黄忠未射鞍马箭。

唱过几段后，老县长站起身子出了一道题:“唱唱雷锋家乡的变化咯。”没想到彭老一开口，琵琶就跟着弹了半小时:“雷锋家乡好人多，好人多了好事多，好事一多人心暖，人心暖了有奔头……”听得台下的县长笑哈哈。

多年以后，在火宫殿的戏台上看到过彭延坤老师。戴着一副盲人墨镜，抱着一把月琴，方言唱腔，飘逸着长沙的烟火:“琵琶一竖弦儿绷，双燕的馄饨肉馅香、向群的锅饺会翻边，红梅的酸梅汤滑爽爽呀，德园的包子糖太多、舔又没舔着，滑出那个手心呀烫了背，还有那甘长顺的面哟……”句句都是长沙人口味。当然，我这是凭着记忆在瞎编，彭老的弹词比这更韵味，琴弦弹得咯嘣咯嘣，唱词清脆，如吐珠玑。

从此，在我心中，彭老就成了长沙弹词的化身，其有句名言，学弹词先要学会八字诀:“逗里逗霸，卵里卵弹。”呵！这就是长沙弹词的魅力，老街的性情，百姓的生活。

大兵老师乃彭老的弟子，典型的长沙满哥，喜欢逗把，聊起天来，就像讲相声，从这一点上看，算是得到了师傅的真传。别看他眼睛小，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眼珠子可灵泛了，转动起来，贼亮贼亮，人人见了都想笑。人生如戏法，看看台面上的人物，哪个玩出点名堂来的，变不出几张脸？

大兵善变，其没有止步于弹词的说唱，而是把自己的聪明揉进了曲艺中，从单口相声长沙娭毑洗脚到扎着头巾学走模特步，说打逗唱，样样来得。其给长沙人带来了多少笑声，就有多少长沙人记得他。在湖湘曲艺界，大兵算得上划时代人物，也把长沙弹词带到了一个新境界。

90后王志敏14岁从艺，衡阳渔鼓打得好，22岁学长沙弹词，23岁拜大兵为师，随彭延昆老师学艺。几曲老街闲情，让其露了头角。早些日子，我把他拉到一个小场子，他一开腔，真还不输彭延坤老师那个味，轻吐珠玑，字正腔圆，时不时挤眉弄眼，掺杂点大兵的滑稽劲。

他说，刚开始时，长沙弹词有点类似讲评书，先是有人手持小折扇，扇骨一展，眉心一扬，跟着节奏就开了腔。后来，加了点料，补了点曲。就形成了弹词的曲调，到了彭延坤老师时，抱着个月琴，左拨拨，右弹弹，很快就给长沙弹词带来了新味道。至今，只要琴弦一响，彭老首创的“嘣哒啦嘣嘀，嘣哒啦嘣嘀，嘣哒啦嘣嘀嘣哒”几个固定的音符就跑向了街心。

长沙人不讲究，平时，街头巷尾，穿拖鞋、背心的人特别多，日子过得挺轻松。但动起肝火来，又煮得熟街上的臭豆腐。长沙弹词不避烟火，原汁原味，有些语言土得掉了渣，外地人听不懂，老百姓随口哼一哼，沁甜的味道，直往心窝里钻。

有曲《扒灰》，讲家爷半夜起来“烧火”，去敲媳妇家房门，那唱段配上噼里啪啦的月琴，听得街上的老头子心中都发慌，眼神闪烁，生怕婆婆子听见了又骂人。而那些俊俏的小媳妇，实在听不下去，提着椅子进了屋，还回过身子，赶紧插上了门上的闩。

当然，这样的剧目是否还在演，我不清楚。但老百姓过日子嘛！咋开心就咋过，嘴贫几句、衣衫袖子短了点，多露了一点小肩颈，何须瞎操心。就如一个细伢子，大人一天到晚念叨着，肯定会念出个抑郁症。别小看了人间烟火，掉在老街的肩上，托在月亮的心头，青石板一打滑，满街的欢声笑语就化身于弹词中。

小时候过年，家乡流行地花鼓，两人搭档，或父女、或夫妻。唱的皆是地方戏。除此之外，还有人“赞土地、送财神。”拿着一个小快板，走村串户，经常赞得老百姓脸发红，赶着递纸烟，掏零钱。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弹词的原型，但口感差不多。

只是赞土地那活儿，有节奏没乐感，纯属民俗的游戏。弹词不一样，手抚琴弦，口吐清音，蹦落有致，有时琴声在前，语落弦中；有时吐音在前，琴声压阵；有时琴弦珠语混战一团。现在的搞法更多，有时还混搭一点其他戏曲的元素，听着像弹词，看着又像讲相声。

奇志在都正街搞了一个相声社，十来个人，每天在那讲相声、逗乐子，家门口的口味，老百姓喜欢，有些外来的游客看了，很好奇，早知道长沙的原味在这里，都挤到步行街上去干吗？多筑几个这样的戏窝子，长沙的味道更香醇。

志敏也想搞个小剧场，自己口袋中没钱，搞不起。作为长沙弹词“非遗”传承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戏台，确实有点小苦恼。平时，带几个徒弟一起玩一玩，都找不到好地方。过去带的那帮学生，学着学着就溜了，自己拦也拦不住，换不回一碗饭，学了干嘛去。

不过，志敏还得伸长脖颈看看师父大兵的玩法，“笑工场”中乐翻了天，千万不可拘谨于弹词这点老套路，好的艺术必须撩得起观众的胃口，赵本山的小品为啥那么火，幽默讽刺，入木三分，别人搞不出那个味，可惜这人有点懒，演着演着不见了人影，呵呵！

长沙人爱热闹，滨江的绿荫下，天天有人在摆龙门阵，大热天，穿着背衫、趿着拖鞋的市民聚在一起，里里外外好几层，棋盘如战场，经常杀到天昏地暗才收工。再就是玩杂耍，顶碗、花枪顶喉、吐火等，老百姓不敢往前挤，生怕伤到了自己，看到惊险处，心儿都蹦到了嗓子眼。

这些好耍的镜头，越来越少，难怪老百姓都不愿出门了，王志敏作为长沙弹词的传承人，从衡阳渔鼓转过身，抱起月琴，拿起折扇，一开唱就是十二年。作为90后，年纪不大，小伙子灵性十足，也熟悉长沙的老街巷，随便点个题，都能唱上大半天，这一身功夫，还得有人多加持，不然，今天在这个茶馆串个场，明天又跑到另外一个场子救救急，有点像个卖唱的。

依我看，志敏的眼珠子还可以转得更溜点，外形上也不必受拘束，搞得像个公差。为什么不先把月琴放一放，多花点时间去师父那取取经，大兵老师人脉广、点子多，万一正好缺个什么角，嘻嘻哈哈走进去，变成了小搭档，不就一下火了吗。

（作者系长沙市政协常委、市政协社法和民宗委主任）

责编：肖霄

一审：封豪

二审：王晗

三审：周韬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