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蓼岸风多橘柚香

    2024-11-29 16:00:00

文/谢定局

秋风起,蜜桔黄,蓼岸又闻橘柚香。

发源于绥宁境内的蓼水河滋养了雪峰山下一方热土。沿河的花园、高沙等乡镇,千百年来由于河水冲刷,沿岸泥沙堆积、土地肥沃,加上雪峰山形成天然屏障,形成了冬暖夏凉,阳光充足等独特的气候条件,对柑桔生产十分有利,所产雪峰蜜桔也闻名遐迩。

蓼水河因两岸多生长蓼草而得名,老百姓也叫它“辣蓼草”。到了秋天,成片地盛开的紫色蓼花便点缀了秋的萧瑟,令人心旷神怡。蓼草还是制作酒曲的天然原料,当地的百姓多用辣蓼草制作的酒曲酿酒,深沉而热烈,像极了蓼水河两岸百姓的性格。

蓼岸人家有种植橘、柚的传统,在房前屋后见缝插针栽上一两棵,装点庭院的同时,也可以饱口腹之欲。秋风渐凉,明月在天。浓密的柚子树下,家人围坐,喝上一壶辣蓼草曲酿的米酒,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涌上心头……

桔园的往事

我的家乡,是蓼水河边一个毗邻武冈的小村庄。以前因常年黄泥黏地,每逢下雨,道路泥泞而得名。从大马路进去大约一公里左右的“烂泥”路,连着的是建于1965年一个园艺场。园艺场占地1600余亩,一望无际的桔园成了这里的地标。

村里的老人说,园艺场所在地曾经是密密匝匝的山林,山上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也不知多少。1945年春,穷途末路的日寇来袭,古镇高沙毁于战火。“走日本”曾是爷爷那一辈人的噩梦,大家都躲进浓密的山林逃避日寇的侵扰,期间的心酸和苦楚难以言说。

后来,又经过了“大炼钢铁”的大肆砍伐,分田到户后,山林已经所剩无几。1965年前后,这里被选为建立园艺场的理想地点。一个种植柑橘、茶叶等经济作物的园艺场也就应运而生。

“被周总理亲自命名为‘雪峰蜜桔’,曾经出口到加拿大。”是这里流传至今的荣耀。

自我记事起,村民们的生活就与这个种满橘子树的园艺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园艺场里有大片茶园,每到采茶季,就以几分钱每斤的采摘价格发包,在打工经济还不盛行的年代,能够在家门口得到一份额外收入,村民们乐此不疲。

起早贪黑又是采茶的一天,能赚到几毛或几块,村民们的欣喜溢于言表。逢星期天,我们这帮细伢子也跟着大人进园采茶,拿一个小篓子,一天可以赚到几分或几毛钱,积攒下来就是一笔“巨款”,可以卖铅笔等学习用品的,也可以在即将来到的夏天实现冰棍自由。

在家家户户都养猪的年代,“打猪草”就成了孩子们放学回家后“课外作业”。还没有竹筐高的我曾经无数次跟着村里的大哥大姐,穿梭于橘园里,也有无穷的乐趣。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到园艺场的柑橘成熟时,许多关于“偷橘子”的故事许多年以后仍被津津乐道。秋阳的照射下,园子里的橘子泛着诱人的亮光,令人垂涎。乘着看守人不注意,胆大的闪身溜进桔园,饱餐一顿后,还要鼓鼓囊囊地带出来。

常此以往,园艺场的种植户不愿意了,于是大呼小叫、你追我赶的大戏时常上演,有的甚至演变成群殴,园艺场与村民的关系一度紧张。

再后来,看守橘子的人一度换成的“帽子叔叔”,足见当时柑橘产业的兴盛,想过过嘴瘾的村民也就彻底断了念想。

但等到橘子全部摘完,就等来了“捡漏”的机会。那段时间,大人们也会放下手中的农活,纷纷钻进采收后的橘园,寻找“漏网之橘”,只要肯花时间,还是有收获的。

稠密的橘园难免有“漏网之鱼”,捡漏的橘子往往品质更好。第二天,我们会将劳动成果装进书包里,带到学校,当着同学的面,轻轻剥开橘皮,露出金黄的橘瓤,慢慢地扯掉白色的橘络,夸张地送进嘴里爆浆,不知收获了多少艳羡了的目光。

也许是橘子确实美味,也许是到园艺场偷橘子确实危险,捡漏又太辛苦。“彼可往,吾亦可往”。于是,村子里有人开始在自家园子里种橘子树。

我家里就曾经拿出一块所谓贫瘠的自留地种了几棵柑橘树。于是,我隔三岔五地去观望,心里暗暗想,等橘子树长大了,我也可以实现橘子自由了。

城里的月光

橘子树慢慢长大,成长的烦恼也在疯长。面对做不完的作业,听者父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絮絮叨叨,我一度不厌其烦。时常站在自家园里几棵稀稀拉拉的橘树旁黯然神伤。有早日实现“橘子自由”的强烈渴望,更多的是对橘园那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

1994年的秋天,我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来到了位于邵阳市城南郊外的一所农业中专学校,又见到了密密匝匝的橘子树。

被橘子树半包围的学校除了三栋简陋的教学楼,更多的是尘土飞扬的操场以及操场尽头遍布的乱坟岗。

初来乍到,第一次认识了来自外地的同学,一切那么新鲜。除了短暂的想家,也时常困惑,这是我向往的外面世界吗?这里的橘子树与家乡的橘子树又有什么不同呢?

很快,先到的师兄给了答案。这里橘子树是用来教学实践的,我们这一批人将来大概率还是要回到农村去,指导别人种橘子树。

哦!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果树栽培课在橘园里上,我们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一人选一棵橘子树,练习嫁接技术。老师说,嫁接成功的枝条数是要计入考试成绩。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们班嫁接的成果毁于一旦,考核也就不了了之。

当十七八的年华,遇到荷尔蒙爆棚,就像酸酸甜甜的橘子,不吃到嘴里永远不知道哪一瓣是最甜的。桔园里的浪漫故事慢慢多了起来,“谁又牵着小师妹的手在橘园里散步了!”“谁谁在橘园里亲嘴呢”……每天就寝熄灯前的十分钟,就成了宿舍的八卦时光,在大家肆无忌惮地哄笑中,我的内心也开始萌动。

但捉襟见肘的生活费,限制了我的想象。挖空心思积攒的“惯用话术”很快把女生吓跑,还是随遇而安吧。

虽然没有实现牵手女生的梦想,但橘子自由是真的实现了。秋后的某一天,班主任宣布,橘子大家可以随便摘。于是,大家提着水桶和洗漱盆,有的甚至用上床单,经过你争我抢,晚上八人的宿舍堆满了橘子。大家躺在床上,肆意地放纵自己的味蕾,玩着花样开展吃橘子比赛。

宿舍外的橘子青了又黄。三年放荡不羁的学习生涯随着橘园外的一声巨响结束了。那是一个隆冬的晚上,我们躺在被窝里准备第二天的考试。街上民房因私存的大量炸药发生剧烈爆炸,造成巨大的伤亡。当然也波及一墙之隔的校园,当巨大的冲击波震碎了寝室的玻璃,大家慌作一团涌进橘园避险,在庆幸之余,我第一次隐隐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

又闻蜜橘香

当“培养乡镇干部的摇篮”的标语被时代的风雨冲刷,伴随着失落的青春,我们这批曾经的“骄子”开始走向社会。

最开始的集中实习放在新宁金石镇的一个园艺场,那里的橘园更大,还有一个大大的水库,跟着实习老师学习之余,跳进水库游泳成了我们的最爱,经过无数次灌水后,我也学会了游泳。现在想来,那是实习最大的收获。

没有了学校条条框框的羁绊,我们就像出笼的小鸟。每当夜幕降临,一群衣衫不整的少年两手插兜,不知道什么是对手。在一次次拦下过往的拖拉机混进县城后,打台球、溜旱冰,一言不合就群殴也时常出现。

集中实习很快结束,相处三年的同伴开始各奔东西,站在迷茫的十字路口,向左或向右足以改变人生的走向。在打工经济逐渐成形的年代,去广东打工实习成了大部分同学的首选。

揣着家里仅剩的几个酸酸的柑橘,我怀揣暴富梦想挤上南下的班车。由于没有正式学历和工作经验,很快被现实毒打。在一次次碰壁后,老乡介绍了一份流水线的工作,面试返回的车上,志得意满的我忘乎所以,装着证件的钱包被偷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身份证流落街头,在经历了搬水泥、出砖窑、修马路等体力活后,我满身伤痕地踏上了回家的班车。

等待分配的焦虑在又一茬橘子成熟后变成了现实。受上天眷顾的我再一次来到的蓼水岸边的花园乡,成了一名实实在在的农业技术员。虽然在花园、高沙等乡镇指导过柑橘生产,但收效甚微。

“终于摆脱了锄头把把。”当时已经卧病在床的父亲对我完成阶层的跨越是满意的。但我学到的农业技术却差强人意,终究没能让父亲栽种的柑橘树枝繁叶茂,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后记

生有地方,死有去处。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传统。在迎来送往中,分布在橘园中的家族祖坟成了一茬茬族人的最后归宿。

自我记事时候起,每年清明,跟着大人们穿索在橘园中,祭奠永远安卧橘园中的先祖,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虽然只上过初小,但还是识得一些常用汉字。记忆中,他常年翻着一本叫做《望星楼通书》的小册子,凭着“几龙治水、几牛耕地、几姑把蚕”指导农事,掐算着简单的“天干、地支”对应“相刑、相冲”帮族人挑选良辰吉日,也收获了一批“忠实粉丝”。因辈分高,曾短暂指点过家族内部的大小事宜。在族人矛盾的调解、祖坟山界纠纷的处理现场,秉持公道的他费尽了心力。但终究逃不掉宿命的安排,被疾病折磨丧失了劳动能力与人身自由,早早地退出了乡村族长的舞台,在方寸之地慢慢凋零……

八年前的夏天,正是柑橘挂果的时节。被病魔折磨了数十载的父亲结束了漫长的“无期徒刑”,如愿地躺进了桔园中的祖坟,留下了无尽的思念!

责编: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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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审:邹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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