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桑植,请回答》视频特辑①丨王亚婕:敢为,寻梦田园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11-11 20:16:54

编者按:马桑树下、红土地上,一个个感人的故事催人奋进。9月21日,长篇报告文学《马桑树下:红土地上的新故事》一经发布,引起强烈反响。

1935年,在贺龙元帅的带领下,4000多名年轻的桑植儿女,怀着救国救民的伟大理想,从桑植出发,踏上伟大的长征路。今年,新中国成立75周年,新时代的桑植年轻人,赓续红色血脉,传承革命精神,32 个以“奋斗”为关键词的人物故事,传遍大街小巷。

即日起,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张家界频道推出《青春桑植,请回答》视频特辑,把镜头对准书本里的主角,以一帧一画的镜头,走进他们的故事,感受他们的奋斗热情。他们不负青春,更不负马桑树下的红土地,向他们致敬。


《马桑树下》:逐梦芙蓉桥

王亚婕把外面那个家搬回芙蓉桥村的时候,已是2014年的年底。

新年即将来到,远处响着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寒冷的风中飘着一阵阵腊肉的香味。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山峦、田野、沉默的河流,像带子一样延伸的街道,一切仍旧是那么熟悉,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顿时感觉一身轻松,那风中弥漫的,是故乡的味道。

那年,26岁的王亚婕已在省城长沙生活了六年,在那里念完了大学,入了党,成了家,生了孩子,并且有一份稳定且收入不菲的工作。生活,一直在按她预想的路径进行:逃离这个偏僻的村落,去省城求学,成家立业,让自己成为城市里的一员,从此改变下一代的命运。她觉得这样很好,日子就像故乡的水车一样一刻不停地转下去,直到她满头白发,再回头打量自己满意的一生。

那是2014年10月的一个晚上,很少看电视的王亚婕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正播放关于十八洞村经过精准扶贫后面貌一新的新闻画面:那古色古香的木房子,风光秀美的青山绿水,压弯了枝条的黄桃,开心游玩的游客……一切,是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仿佛经历过,又仿佛只在梦里见过。

那一瞬间,她心里好像有一根线头,被人猛地拉了一下,紧接着,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惊喜、失落和惆怅交织在一起。

当晚,外面下起了雨,风夹着雨扑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躺在床上的王亚婕辗转反侧,睡眠一直很好的她意外地失眠了。十八洞村无论是地形还是地貌都和故乡芙蓉桥村相差无几,只是那里更偏僻,原来更落后,经过精准扶贫后,一切都变了。

其实,故乡也在变。母亲经常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村里又修路了,又架桥了,每次她听了只是“嗯”一声,在她看来,那里除了是她的血脉之地,亲人生活之地,其他的都模糊了,和她没有关系了。而在这个雨夜里,她觉得故乡在眼前又变得渐渐清晰,突然和她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丈夫伸过手来把她揽进怀里:“在想什么呢?不早了,快睡吧。”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她却一骨碌坐起来:“跟你说件事。”丈夫说:“快睡吧,明天再说。”

她几下把丈夫摇醒,说了她的想法:“回芙蓉桥村去。”

丈夫吃了一惊,睡意一下子吓没了,摸了下她的额头:“不是说胡话吧?”

“我说的是真的。”王亚婕望着他说。

丈夫是爱着妻子的,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盯着她望了会儿,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头。

芙蓉桥村是芙蓉桥白族乡政府所在地,全国第二大白族聚居区的中心,土地面积6600亩,总人口1738人,其中白族人口1670人,占全村总人口的96%。他们的祖先从云南大理迁徙而来,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700多年,至今仍保持着古老的白族习俗:喝白族三道茶,唱白族山歌,跳仗鼓舞等。

王亚婕也是白族姑娘,她家就住在小集镇上,她在小集镇上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和中学时光,熟悉小集镇上的一切。回来后,她想着先安顿下来,做点什么营生。她跑了几天,了解了一下情况,在镇子上利用自己娘家的门面,开了个中国移动代办点。她本来就是做营销的,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算得上是熟门熟路,没多久,生意就火爆起来,最好时一个月有一万多元的收入。

她想着先这样干几年,等手里有了钱后,再发展一个什么产业或办个企业,然后带着村子里的父老乡亲一起干,也算是为村里做件事情。

不久,村里举行选举,要求党员参会,王亚婕的组织关系仍在村里,就去参加了会议。会议结束后,村支书找到她说:“村里缺一个文书,你有文化,正好合适。”王亚婕没答应,也没明确反对,她还是想先把中国移动代办点经营好,等赚了钱再做其他的事情。结果,选举的时候,她以高票当选。

王亚婕原本以为,村里的文书,无非就填个表、盖个章、开个证明、写个总结什么的,不会有多少事,她可以一边忙村部的活,一边照顾自己的生意。真干上了才知道,那些台账、报表、汇报材料,还有中心工作,经常让她忙得像个陀螺,照顾生意自然是受到了影响。王亚婕为人实诚,她觉得答应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所以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为了做好村里的事,她专门请了个人来管代办点的事,母亲也帮忙照顾着。

这期间,王亚婕没少听母亲的唠叨,每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总是绷着张脸:“你看看,今天店里搞不赢,你人影子都没看到一个。唉,今天生意比前几天又差了,靠你那600多元的工资,真要喝西北风。”王亚婕天生乐观,每次总是笑着回话:“妈,没办法,我是真搞不赢,您多操点心啊。”

母亲见她那副样子,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你心真大。”

转眼到了2017年,村里换届选举,村主任已年满七十,干不动了。王亚婕的呼声最高,经过选举,以全票当选。

王亚婕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上,选上后她心里直犯嘀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辞职。

一边是每个月千把块钱的工资,还有加不完的班、做不完的事,一边是每个月上万元的利润,差别实在太大了。母亲也极力劝阻她:“村里的事,谁愿意干让谁干去,你别凑那个热闹,安心做你的生意就是了。”

那几个晚上,王亚婕失眠了,她把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村里的事总得有人来做,如果都只考虑个人的利益,村里怎么发展?等村里的基础设施改善了,产业发展了,还愁赚不到钱?自己回芙蓉桥,不就是希望家乡尽快走向富裕吗?”

这份浓浓的乡情让王亚婕打定了主意,她不顾母亲的反对,把店子交给别人打理,自己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村里的工作上。

从文书到村主任,角色转换了,她的思路也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从全局看,她发现村里确实存在许多急需解决的问题——基础设施落后,村民的集体意识不强、观念落后,产业的发展落后,这些问题互相牵连,一样落后导致样样落后,但事情又只能一样一样地做。

思量再三,她决定先把新村部建好,建立一个强有力的阵地。她觉得,这是纲,纲举则目张。旧的村部是20世纪90年代建的,就两间小屋子,里面坐不了几个人,多来几个村民办事,连转身都很困难。几届村委班子都想建新村部,商量了好几回,苦于资金短缺,便没了下文,就一直这么拖着。

王亚婕做事风风火火,不管做什么,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困难,而是办法,她笑着说:“你总想着困难,事情就没法干了。”

她去乡里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大力的支持。又去县里、市里、省城,汇报工作,申请项目和资金。每到一个地方,王亚婕都是先递上材料,把村里的情况讲一遍,王亚婕说,一趟下来,报告上写的那些内容,她都能背出来了。有时候为了等人,在人家办公室门口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困难,但不管多累,受多少委屈,她都一路咬牙坚持下来。最终,争取到县里“脱贫攻坚阵地建设”项目改扩建资金30万元。她凭借这30万元起步,村里又自筹了几十万元,像燕子垒巢一样,一步步干。建筑经费盘算了又盘算,比较了又比较,能省的都省掉了。

新村部建起来了,耗资110万元。村部临街,一楼有7个门面,用来出租,村集体经济实现了零的突破,每年有5万元收益。

最先,村便民中心设在二楼,目的是让一楼多一个门面出租,可以多一点收入。时间长一点,王亚婕发现,前来办事的大多是老年人,年纪大了,腿脚不那么方便,便改到了一楼。

她说,建新村部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村民,不能为了那点租金,让老人家气喘吁吁地爬楼。

原来村干部都是回家吃午饭,吃过饭睡一觉,或者家里来个客,或者有点什么事,就会很晚才来上班。下午村民来办事,人影都找不到,又得另外跑一趟。王亚婕觉得那些住得远的村民,来办个事不容易,倘若白跑一趟,换了谁都烦躁。于是她在二楼腾出了一个房间,办了个食堂,大家轮流买菜做饭。这样,村干部真正做到了以村部为家,村民无论什么时候来办事,都很方便。

这些事,在王亚婕看来,虽然重要,但还不是最重要的。她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改善基础设施和发展产业。基础设施不改善,直接影响村民的生活,也无法带动产业的发展;产业不发展,也就拿不出钱来持续改善基础设施。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一旦没处理好,就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

敢担当、负责任的王亚婕2021年1月走上了村支书的岗位,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高家山组,听名字就知道与山有关。那里远离集镇,有10户人家。

午后,我坐着王亚婕的车从集镇出发,出了集镇,沿着公路盘山而上,路陡,很多地方要拐几乎90度的弯,有时候,吓得我额上沁出汗来,只能死死地抓着把手。

王亚婕看到我这么紧张,不由得笑出声来:“没事,没事,说夸张点,这路我眯着眼睛都能开。”

一路上,她轻松自如,把车开得飞快,而对我来说,这一路几乎称得上惊心动魄。

下午1点30分,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我走下车,望着远处的山峦,长长地吁了口气。

那是一栋新修的房子,二层,十分宽敞。主人王柏平见到王亚婕,热情地喊着“王书记”,搬来椅子招呼我们坐,忙着给我们倒茶。这个60岁的山里汉子,留着平头,身体健壮,从外貌看不出实际年龄。他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民歌爱好者,会唱山歌,会拉二胡,会吹铜管。平时忙着跑场子,带徒弟。

“我带了500多个徒弟!”说起他的特长,王柏平很是得意。我问他:“没修路以前,你们这儿怎么样?”

他说:“那不得行。只有一条小路,种的黄豆、苞谷收下来,得一筐筐往家里背,累得不行。现在好了,王书记来了,给我们修通了水泥路,车子好走了,我们也可省很多力气。”

我又问:“有什么变化吗?”

王柏平有些不悦,似乎认为我问这个问题是多余的。

很快,他又露出了笑脸:“怎么没变化?变化大了。”他站起身来,指着外面的房子说:“你看,这些房子大部分是修路以后新建的!以前想建房都建不了,材料拖到那边的坪里,就得一样样背,一栋房子的材料,要背死人。”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些房子确实大部分是新的,跟城里的住房没多少区别。

“以前土地都荒了,没人种庄稼。现在大家都种油菜、花生、黄豆、土豆和苞谷。除了在外面跑场子,我还种了30多亩苞谷,一亩可以产800多斤。”

“收入怎么样?”

“种苞谷这一项,一年有3万元左右,这是多出来的,以前想都不敢想。”

“种30多亩,那得多累呀?”

“现在好了,收下来直接用拖拉机拖回来,再不用手提肩挑,所以也没觉得怎么累。”

说完,他要带我去路上看看。从他家门口出发,宽敞的水泥路向山那边延伸。有几户人家住在坡下,为了那几户人家,路也延伸到了那里。正是午后1点多,阳光灼热,路面像冒火一样,不一会儿,汗珠就从我们的脸上滚落下来。王柏平乐呵呵的,丝毫没有介意。

我们离开时,王柏平的妻子从里屋拿出一把锄头,背上背篓,说是要去挖点花生给我们带走。她说要特别感谢王书记,为他们修通了水泥路。她一再强调,这是他们自己种的,没用化肥农药,外面很难买到。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并非是在我这个外人面前装一下样子。

王亚婕和村民的关系很融洽,她呵呵地笑着:“别感谢我,这是村里应该做的事,没做好,你们会骂我。”

这话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们委婉地拒绝了王柏平妻子的热情,驱车离开。车从平整的水泥路上驶过,寂静无声。窗外,梨熟了,玉米有些已经收过,有些仍高高地举着,等待主人把它们收回去,尽管天一直干旱,叶子黄得像火苗,但仍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

离开高家山组后,下午2点30分,我们到达廖大湖组王新绒家里。这个村民小组也是在山上,地势高,有30多户100多口人。

天热得连喘气都困难,王新绒却没闲着,正弯着腰在台阶上收拾残砖。她今年59岁,家里有4口人,原先住的是20世纪50年代建的木房子,年深月久,房子已破败不堪,不得不经常修修补补。一到大风大雨天她就发愁,既担心房子漏雨,又害怕它在大风中垮掉。儿子和儿媳拼命攒钱,想修几间新房子,可是路没通,材料运不进来,只能干着急。

路修通后,2022年3月,王新绒一家着手建新房。现在正房已经建好,等拆了剩下的一间木房子再建偏房,年底装修好后,明年就可以住新房子了。

见到王亚婕,王新绒显得特别高兴,拉着她的手说:“感谢王书记,你是我们的恩人啊。”

王亚婕连连摆手:“你莫这样说啊,我们就是做了该做的事。”

“现在我没什么心病了,闲下来的时候,拍点小视频发到网上,让外面的人看看山里人的幸福生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已经有两三千粉丝了呢。”

看着她腼腆地笑着,我也为她感到开心。

一会儿,王亚婕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来,问:“家里现在有水吗?”

“有。”王新绒说。“水大不大?”

“大呢。”

王亚婕起身去拧了一下水龙头,水哗哗地流下来。她笑着说:“是很大。”然后洗了手,转身说:“我得去另外几家看有水没有。”

这个小组地势高,原来装了自来水,但水压低了,水流不过来,水龙头成了一种摆设,水管慢慢长了锈。生活用水村民们还是得去山脚挑,非常不方便。特别是一些留守的老人,年纪大了挑不动,给他们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王亚婕知道这件事后,在会上说:“无论多么困难,这件事必须解决,要不村民会骂娘,说我们吃了饭不管事。”

她想方设法筹措了50多万元,购买了增压泵,重新铺设了管道——连入户的管道都没向村民收一分钱。

路上,王亚婕感叹:“有时候做点事不容易,筹钱不容易,协调村民的关系也不容易。”

两年前高压线路改造,有根电线杆要竖在村民的地里,和户主沟通,户主坚决不同意。好好的地里突然冒出根电线杆子,耕田和收割时确实影响机械操作,但综合考量后,又只能把电线杆竖在他家地里。王亚婕反复上他家做工作,什么好话都讲尽了,人家就是不同意。

后来,那个村民说,除非把田边的那段河堤改造好,不然不能竖电线杆。那段河紧靠好几户人家的责任田,到了雨季,容易发生水灾,经常不是水漫到田里,就是田坎垮塌。

王亚婕答应了这个要求。那个村民说:“我是相信你王书记的为人,要不肯定要先改造那段河堤,再竖电线杆。”电线杆竖起来了,那个村民见到王亚婕就说:“王书记,你答应的事可不能忘了。”

后来,王亚婕筹措了40多万元,把那段河进行了彻底的改造,那几户村民特别跑到村委会去感谢她。

王亚婕说:“答应了的事不做好,以后很多事就没法做了。但只要你真做好了,村民还是特别讲道理的。”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一位姓钟的老人家里。那里叫钟家台组,住着王、钟、谷三姓人家。宽大的木房子,呈“凹”字形。门前的屋坪上,晒着玉米粒。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像是满地的金子闪烁着光芒,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拍照。

穿过屋坪,进到屋里,78岁的钟大爷打着赤膊,正坐在椅子上剥玉米,地上堆着一大堆玉米棒子。随着沙沙声响,玉米粒一粒粒洒落到地上。

见到我们,老人显得特别开心,一边说“王书记来了呀”,一边忙着起身去倒茶。

王亚婕问:“伯伯,家里有水吗?”

“有呢,好用得很。”老人呵呵地笑着。

王亚婕起身去试有没有水的时候,我和从另一户人家赶来的邻居聊起来。那是个60岁左右的女人,头发白了不少,她操着本地的土话告诉我,以前没水,她家里人多,一天要挑六七担水,碰上雨雪天气,麻烦得很。

“现在好了。王书记是真心帮我们做事,我们都很感谢她。”

我问她生活怎么样,她爽朗地笑起来:“如今的生活,好得很哩。我平时去村里的罗汉果基地打工,主要是除草,活不累,100块钱一天。家里还种了不少苞谷,还有1万多斤没有收回来。”

我们走的时候,钟大爷硬要去屋后摘几个梨给我们。他拿着一个网兜,对着垂下来的梨高高扬起,等梨进了网兜里,再用力一拉,梨就掉进去了。比拳头还大的梨,黄澄澄的,摘了6个,老人还要摘,我们不让,拿着梨道过谢赶紧走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梨树边的柚子沉甸甸地坠在枝丫上,橘子还是青的,压弯了枝条,等气温降下来,再来几场秋风,一场伴着冷清的秋雨,就该熟了。这场景,让我觉得格外的亲切和温馨,或者说还有一丝丝的羡慕,不由在心里感叹:农家的生活,真是越过越好了。

从钟大爷家出来,王亚婕要带我去看看村里的罗汉果基地。车在山路上飞快地行驶,经过一段泥沙路的时候,车身剧烈地摇晃。不过,我已见识了王亚婕的驾驶技术,彻底地放下心来,靠在软绵绵的椅背上,一边望着从车窗外掠过的层峦叠嶂,一边和王亚婕说着话。

基础设施建设一直在有序地推进,她把目光盯准了产业的发展。

在芙蓉桥这样的地方,要发展产业,并不容易。这里山多田少,没有地域优势,也没有资源优势。刚开始,王亚婕想过办农家乐、露营、垂钓、研学,也想过攀岩、漂流、民宿、滑雪,然而且不说这些项目容易复制,前景难以预测,单是土地问题就难以解决。村里这片辖区是被誉为世界恐龙之父的“无牙芙蓉龙”的化石发掘地,还是古孑遗两栖动物——中华大鲵的繁衍栖息地,属于中华大鲵国家核心保护区。除了在耕地上种庄稼,在其他地方伐木取土,哪怕是修整河道,都有严格的审批流程,也就是说,要搞那些项目,几乎是不可能。

本来就没有优势,这些因素的制约,更是加大了发展产业的难度,相当于戴着镣铐跳舞。

即便如此,产业还是要发展的。王亚婕跑了很多地方,常德、衡阳、永州、郴州,每到一个村子,就去看人家的产业,详细了解情况,一一记在本子上。王亚婕告诉我,那段日子,脑子里就两个字——产业。会开了一个又一个,但到底是种什么,还是养什么,或者做其他项目,一直没有定下来。

那次从永州考察回来,王亚婕没再犹豫,开始筹划村里的罗汉果基地。她决定把基地放在羊家峪和谷子界组,这两个组有25户人家,这几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好多耕地都荒了,他们可以把这些耕地流转起来。

项目定好了,钱从哪里来?王亚婕组织村干部开会,讨论来讨论去,都不知道从哪里弄到启动资金。王亚婕试探着说:“要不这样,我们几个人一起凑这笔钱,如果两年收不回本,算我欠你们的。你们相信我不?”

王亚婕的为人大家都清楚,她都这样表态了,还说什么呢?很快,4个村干部每人凑5万,一起凑了20万元。

项目顺利启动,与长沙某生物科技公司签订了协议,由该公司保底收购。一年水田400元每亩、旱地200元每亩、山地80元每亩,项目部流转土地100亩,又进行了土地整理,还修了机耕道、蓄水池。当年实际种植面积60亩,按保底价计算,挂果后每亩的毛利可达8000元,除去土地流转、化肥、农药和人工成本,每亩的纯利润有2000元,一个项目可创收12万元。

车子穿过一片片林子,翻过几个山坳,爬上陡坡后,进入一条泥沙路,停在一个黄土坪里。

我说:“王书记,你车开得真好。若是我,这种路是万万不敢开的。”

“习惯了。”她打开车门往外走,“跑得多,两年换了四只轮胎。”她笑起来:“没见过这么猛的吧?在村上干了几年,早成了女汉子了。”

我想起她上午跟我讲的一件事。有一次她去一户村民家,路上碰到一个村民,抬头望了她一会儿,满是惊讶地说:“是王书记呀,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她当时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随后打着哈哈:“老了,是老了。”

回到家里照镜子,她发现自己皮肤黝黑,脸上的毛孔粗糙,一时心头黯然。三十出头,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她也想往脸上扑点粉,描下眉,敷个面膜什么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可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呢?

下午3点多的阳光依然浓烈如火,王亚婕在阳光里大步走着。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整个下午,她都没有撑伞,车上明明放着一把紫色的防紫外线的遮阳伞。直到后来,我才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深入农家和村民打交道,你一撑伞,就宣告了你和他们的距离。难怪我见到的这些村民,和王亚婕都亲得像一家人一样。

我跟在她身后向前走,放眼望去,梯田上全是搭好的棚架,罗汉果的藤蔓一根根爬在棚架上,交织成一片碧波荡漾的绿海。四周,青山如屏,张开怀抱,把这片梯田揽在怀里。鸟的啁啾声传来,应和着山脚下河流的歌唱。

趁着王亚婕去查看水池的时候,我走进地里。棚架上,一枚枚果子静静地垂下来,青绿、饱满,长着密密的茸毛,眼看着丰收在即。

2022年异常干旱,为什么这些罗汉果没受到影响?正当我疑惑之时,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他告诉我,他负责管理这个基地,这里,是王书记经常来的地方,两三天来一次,帮着除草、施肥。不光她来,她还定了个规矩,村里的干部,隔三天必须上来一次,在这里做一天义工。这向干旱,她交代一定要按时浇水,山上的水不足,就用洒水车从山下运上来,当天早上都浇了6车了。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王亚婕是把“宝”全部押在这个基地了。

回去的路上,王亚婕告诉我:“这个基地一定要做好,不是为了那个垫付的成本,主要是一次没做好,以后再想做就没人相信你了。用洒水车运水,成本是高,我说成本增加点不要紧,关键是做好,让村民相信你,看到希望,以后就可以发展成我们芙蓉桥的支柱产业。”

回到村部,村妇女主任梅姐对我说:“其实,我们还有一个产业。”王亚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个还得慢慢培育。”

原来梅姐所说的另一个产业,是村里的文艺表演队。村子里大部分是白族,白族保留了很多古老的习俗,王亚婕利用这些习俗,组建了两支表演队,一支50人,年纪大的已经63岁,年轻的是80后,学跳仗鼓舞,还专门请了外村的省级非遗传承人王安平培训他们。“仗鼓舞,又叫‘跳帮仗’,是文体合一的白族舞蹈。在白族聚居区,每逢重大节日,都跳仗鼓舞庆贺。”这是《桑植县志》中对仗鼓舞的记载。其风格粗犷、刚劲,夹杂武术动作,在庙会、节日庆典、祭祀、丰收庆祝等民族活动中,仗鼓舞是必不可少的。

另一支文艺表演队14人,唱桑植民歌。桑植民歌是桑植县地方传统音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它起源于原始农耕时期先民日常生产生活中吟唱的歌谣,是当地百姓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传唱、累积起来的民间音乐品种,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桑植民歌节奏明快、旋律优美、曲调丰富、形式多样。

两支队伍都已经能表演了。村里的王大姐是仗鼓舞的队员,快60岁了,她说:“我喜欢跳仗鼓舞,一跳舞人心情就好多了。我们经常去外面表演,上个月就拿了1500块表演费,还有政府那部分没有发下来。”她解释说,市里县里举行重大活动,都会请他们去表演,按规定发放表演费,年底一次性结算。

王亚婕说:“文化产业,得慢慢培育,需要时间。到时候,我们要编排一台打上白族烙印的文艺节目,像《印象·刘三姐》一样,可以在本地表演,也可以拉出去表演。”她停顿了一会儿说:“对于村里,这可以说是个庞大的工程,关键是需要人才,策划、编排、场景设计、服装、道具、表演艺术、舞美,都需要专业人才。以前没在村里干,并不觉得人才对一个地方有多重要,现在才知道,一个地方的发展,人才是关键。”

想起中午在村里食堂吃饭的时候,王亚婕一边给几个做志愿者的学生夹菜,一边跟我介绍,这个叫什么名字,考上的是什么大学,那个叫什么名字,考上的是什么大学,然后叮嘱他们:“要好好念书,我们是贺龙元帅的家乡人,要有志气!”那情形,就像一个大姐姐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几个学生刚刚走出高中的校门,有些腼腆,只是“嗯嗯”地答应着。

在资金相当紧张的情况下,王亚婕在村里专门设立了教育基金,只要是村里的孩子,考上高中的奖500元,考上普通高校的奖2000元,考上名校的奖1万元。

王亚婕一直在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行,为了心中的梦想,她放弃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自担任村主任、村支书以来,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带领班子扎扎实实地干,村里的面貌日新月异——基础设施改善了,产业发展了,村民的收入连续翻番。目前,全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已达到1万元以上,芙蓉桥村成为全县乡村振兴的示范村。

离开芙蓉桥村时,夕阳已经坠落,暮色降临。我独自驾车行驶在沥青路上,街道、田垄、山峦、河流和人家,纷纷从车窗外闪过。远处,有人在唱本地的民歌,歌声随着依然灼热的晚风飘进窗来:“马桑树儿搭灯台哟,写封书信呀与郎带哟,你一年不来呀我一年等呀,两年不来我两年挨哟……”旋律悠扬婉转,被风送到我耳边后,又飘向了远方。

我知道,这歌词的大意是“郎去当红军,奋勇杀敌人;姐心永不变,等你回家中”,它表达了长征时期桑植儿女坚贞美好的爱情。而今天,因为像王亚婕这样回乡的年轻人,它无疑又被赋予了一重新的意义。(视频由张家界大墨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提供

作者简介

方欣来,湖南岳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啄木鸟》《安徽文学》《湖南文学》等报刊,有作品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小小说选刊》选载,部分作品被选入年度选本以及中学语文试题。著有作品集《夏花微微开》、诗集《时光微澜》、长篇报告文学《湘路》《马桑树下》等。

责编:上官智慧

一审:上官智慧

二审:田育才

三审:宁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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