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8-13 12:47:42
文丨骆志平
云居山简称云山。山上的云朵,贴着蓝天的面颊,云以山为家,山以云霞作霓裳。山风自在,山花无瑕,初看上去,其声不显,其势不扬。但云山高处磐丛林,五老峰前坐如来。云居山的清凉之境,自禅檐落入明月湖,便嵌入了云居山印堂。
唐代司马头陀,为堪舆大师,天人法相。唐宪宗元和三年(806年),其遵朝堂之命,寻龙脉建禅堂。其与道容禅师从长安出发,芒鞋竹杖,踏破云海,一路捡拾清欢自在,来到云居山。没想到,八百米云端,居然伸出了如来掌,其域之阔,可陈兵跑马;山门之幽,可闭关守禅。司马头陀心生禅喜,牵起道容禅师手,奔走于云端。再细瞅,四面山峦起伏,形似莲花相簇摇碧浪,霞光四射,有如菩萨拈花献如来。二人击掌欢呼,司马头陀说,此为莲花城,禅宗发脉之地,人从天愿,请禅师就此结缘。于是,道容禅师留在云居山,率僧众凿石筑法门,从此,云居山上有了木鱼声。
不熟悉禅宗文化的人,感悟不出云居山的清凉,也无缘走进智慧空灵的法境。其沿袭九岭山脉,一路蜿蜒,已近脉相尾端,本应由此走出山路崎岖,可这里山泉咽石,清幽荡漾,近千米的海拔,没有半点弯腰让路的舒缓。相反,群峰徜徉于云端,禅风暗敛于丛林,野禽戏耍于山涧,药师行走于崖壁,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世俗之喧。天下名山,气宇轩昂的众多,大多车喧马啸,像云居山这样禅风裹面的清幽之境,甚少!
登云居山如来掌,必先过赵州关,山门要隘,乍一听去,像是到了哪座天下雄关。实为禅门高僧,恭迎布道之法门。相传,唐禧宗年中和三年(883年),赵州从谂禅师,以八十高龄来此参访,从谂一生行脚,为禅宗大德。为示恭敬,时任住持道膺禅师,步行数里,前往隘口相迎,二位长老相搀相携,在一众高僧簇拥下,观机逗教,暗敛禅功,看似笑语呵呵,实则明月湖里探荷莲,心澄水不静。虽未有高低之分,但留下了赵门禅关的传说,后人建牌坊以弘法德,旨在追忆二位大德同守禅门圣境。
据记裁,云居山最早的战马嘶鸣,始于战国,秦并六国时,楚怀王被骗入秦,情急之下,楚将欧岌携怀王之子康王,避难至此,秦将王翦率大军尾随而至,混战中,康王走散,下落不明。欧岌难掩心中羞愧,循身修道,隐入云山。人们感念其赤诚,遂将此山称作欧山。从此,云山深处藏将相,红尘落魄起禅心。
不过,云居山的因缘不应落在战乱中,更不应以欧山作华盖,遮掩佛门禅境。道容禅师为云居寺开山鼻祖,和弟子全庆、全诲先后在此驻锡七十年。道膺禅师由庐陵转锡云居后,法门更为显赫,庙堂占地超过一万平方米,僧众过千,天下来此礼佛者甚众。只是那时的寺庙,法名称作云居寺。对此,唐宋诗词可佐证。唐宋以来,白居易、苏东坡、黄庭坚、王安石、朱熹、陆游等纷纷踏访云居山,留下了不少好诗篇。白居易《游云居寺》诗:“乱峰深处云居路,共踏花行独惜春。胜地本来无定主,大都山属爱山人”。心无尘念,禅风至远。宋元丰年间,东坡居士寻宗而来,与佛印禅师行走莲花丛,留下一首《和黄山谷游云居寺作》:“一行行到赵州关,怪底山头更有山。一片楼台耸天上,数声钟鼓落人间。瀑花飞雪侵僧眼,岩穴流光映佛颜。欲与白云论心事,碧溪桥下水潺潺。”将云居山的恣肆雄奇和寺院的空灵佛性,抖落于云端。后来者不畏言辞,更有“云岭甲江右,名高四百州”“冠世绝境,天上云居”之赞誉。古人心悠意远,词令如画,直攀禅峰。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宋真宗亲书“真如禅院”匾额,其心音相谐,是否真如其所想,圆了心中禅愿,难有考究。不过真如禅寺之名,缘起于此,实乃禅因佛愿。
云居山山路崎岖,云山雾海,上山下山,都不容易。从山门初建起,山中僧众便以禅堂为家,过起了山中人的日子,凿石铺路,烧砖铸瓦,种植农桑,砍柴掘井,全凭众僧众力。千年以来,百丈清规不减,早堂晚课、暮鼓晨钟,从未间歇。相比其它名山古刹之气派,真如禅寺就如穿着一件粗布衫。不论远眺还是近观,都呈素面禅檐法相,无琉璃彩脊之痕,无彩绘攀檐之印,石垒砖砌,如农舍,似学堂,又如蓑衣斗篷立田园。寺中最让人念念不忘的那株无心白果树,一千二百岁的年纪,苍颜披新叶,倚着最老的檐墙,撑开了真如禅寺心底的空灵。正所谓“无心惹俗事,白果尽如来”。云居山的无上清凉,自修菩提果,香满莲花城。
后来,山寺几毁几建,但禅容未变,佛心不改。宋代,法如禅师,提倡“披蓑侧立于峰外,引水浇蔬五老前。”近代虚云长老,更是以百岁高龄,率僧众开荒垦地,躬耕陇亩,苦行苦修,一人不作,一日不食。一诚老和尚承其法门,苦修农禅,袜底补钉一摞摞。高僧大德,一路沿袭,真如禅寺根深叶壮。如今,寺院周边嘉禾满陇,菜青果香,宛然孟浩然笔㡳的田园,一片小村郭,落座莲花城,多美呀。去年,寺院收割稻谷四万斤,果蔬近千担,云居禅境,丛林样板,本色相传,终成正果。
禅宗之地,不持奢念,方守本心。真如禅寺禅风悠远,法眼高瞻,光中佛协会长就出了三位,禅门弟子遍布天下丛林。祖庭祖庙,不乏虔诚之众。想哔众取宠,做大排场非常容易。然而,真如禅寺的菩萨住惯了低矮的禅檐,吃惯了山中青蔬果黍。若给其穿上一件作客的袈裟,奔走于世俗的热闹中,肯定不习惯。何况,外来的苦行人,心心念念的菩萨,还是那个如来掌中的苦行僧,因果相牵,福报不在贪嗔处,修行犹在苦行中。
轻烟笼寒水,月色叙梵音。真如禅寺从唐代走来,一路酷暑严寒,不知折损了多少天上的月光,好在莲花城里有如来,大劫之后,佛光犹在。明洪武年间,刘伯温为护主固江山,行走于名山古刹,置铁剪斩龙脉,令佛界愕然。云居山同样有过如此之传说。好在后来的皇帝不糊涂。明神宗万历二十年(1592年),北京万佛堂主持洪断和尚梦见云居山上佛光闪烁,遂发菩提心,重续真如禅寺,神宗母亲慈圣皇太后仁心大爱,出入京师佛堂,闻言,特赐洪断禅师紫衣法物一件和千华卢舍那佛铜像一尊,以示佛心如海。铜像高达丈余,为佛界至尊宝物。洪断和尚不敢辜负太后慈恩,在云居山驻锡十年,一直到万历三十年,殿堂落成,才回京师复命。神宗皇帝龙颜大悦,大笔书匾:“寡过未能”,并为禅堂撰联:“智水消心火,仁风扫世尘”,让真如禅寺恢复了昔日的法相,又享有了皇家寺院的尊荣。
到了近代,真如禅寺毁于日寇炮火。1953年,一代禅宗虚云老和尚,以113岁高龄来到云居山,主持祖庭重建,此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再续佛缘,谈何容易。然而,虚云长老,佛心坚定,广募善缘,天下弟子闻风而动,不到一年,就聚拢僧众过百人。历时六年,挖池塘、化铁剪、续龙脉,筑佛墙,直至青灯耗尽,圆寂于真如禅寺。复建的寺庙面积约6600多平米,僧众120多人,一时香火鼎盛,法号高喧。
六祖慧能之后,一花开五叶,从此禅门分五宗。传至近代,除了曹洞宗、临济宗法脉兴旺,其他三宗沩仰、云门、法眼都有断承。虚云长老为一代禅门泰斗,历四朝五帝,活了一百二十年,对禅门之事了然于心。为续法脉,一生行脚,建庙八十多座。中兴了云南鸡足山祝圣寺、昆明云栖寺、福建鼓山涌泉禅寺、广东曲江南华禅寺、乳源云门大觉禅寺以及云居山真如禅寺六大禅宗祖师道场,可谓禅宗中功德无量佛,僧界赞誉其“一肩挑五叶,五叶归一花,近代丛林由此兴”,实不为过。其生前弟子遍布全球,法门中人笑言:“往前溯三代,天下和尚不是云居山的孙子就是云居山的子孙。”可见其佛门禅力,何其深远。后来者性福、海灯、一诚、传印、佛源、本焕等一众高僧大德,均出自其门下,至此,天下丛林归一体,互结禅宗,同兴佛法,共佑中华。
如今,赵州关门楣高举,托禅风于隘口;明月湖轻波抚铁剪,连法脉于山门。碧溪水色清澄,依上坡而来,环流不息,将佛印桥的心思,嵌入了“谈心石”,东坡居士心存皓月,在此吟诗作赋,念的皆为菩提经。罗汉墙厚实敦纯,青灰石垒,露出一身好蛮力,内嵌的石头上刻有“蕊香”二字,蕊为古体字法,刀法遒劲,老味苍苍,应为东坡、安石这样的文人墨客所留。外墙两侧为田黍果树,偶有牛羊走过,也脚步轻移,似曾颔首皈依过。
丛林周边到处都是麻石铺成的山路,山僧说,这是一诚长老带领僧众凿石而成。一诚长老曾经跟身边弟子讲,多凿点石头留存在寺院,哪怕世事无常,再历苍桑,垒石即可复山门。由此可见,虚云长老法脉传承的几代人,心底多么的憨实澄净。在智慧泉喝了几口云山水,又登石级看望了一下塔林旁边的安乐神,再回首五老峰,云居山的无上清凉,早已置入佛法丛林的塔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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