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鸟绿茶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7-11 09:36:27

文|程向阳

绿茶是只可怜的鸟。

它是去年国庆节期间的某个清晨,飞停到正在田间劳作的母亲的村邻头上求收养,邻居知道母亲爱鸟,送与母亲。(在此之前,母亲曾收养同样落到在田间劳作的这位邻居肩头的一只小虎皮,一直好奇这位邻居为何如此有鸟缘),于是这只鸟入驻母亲家。听闻消息,我欣欣然,对母亲再获爱鸟表示由衷祝贺。母亲倒是冷静得很:别高兴得太早,只怕是正婶屋里飞走的,只怕是她外甥女从城里带过来的。她们国庆出门玩去了。要等她们回来问她们才晓得。

几天过去,母亲告诉我,外出游玩的正婶一家回来了,印证了母亲的猜测。正婶那小外甥女带回来两只不足两月的手养小鹦鹉,关在一间不怎么用的卫生间,让留守家中的正叔照看。正叔居然忘了这事,等小外甥女回来,才发现一只已经饿死,另一只就是飞出去求救的绿茶(原主人取的名,沿用至今)。

母亲为那已逝小生命叹息的同时,当然要去归还幸存的这小只。然而正婶的女儿不肯再喂养,说是她家那个小祖宗已经喂过好多只了,不是养死就是养丢(有次带回一只手养玄凤,飞走了,母亲在外面做事时看见,费尽千辛万苦手被啄出血捉到送还与她);说是两岁的小儿子总是捉鸟玩,迟早会被他玩死。这只鸟就送给母亲养了。

就这样,可怜的绿茶正式成了母亲家的成员。

绿茶是一只幸运的鸟。

侥幸活下来的绿茶,开启了与仁慈善良的母亲相依相伴的时光。

母亲担心它咬不烂,把花生弄得细碎,再给它吃;天气渐凉,母亲唯恐它冻着,用自己的绒帽给它做暖暖的窝;担心猫的袭击,母亲几乎时刻置它于视野中,不离左右;担心滋生细菌,母亲每天把鸟笼打扫得干干净净;担心它闷得慌,母亲每天对它说很多话,带它一起看抖音,看电视……

一只鸟,一个人,一鸟一人就这样相互守护三月有余。我怜年老母亲照料鸟儿太操心,虽在紧张工作之余已照料四个鸟笼七只鸟,仍提出接手绿茶。母亲虽万般不舍,但怜它独鸟无伴太寂寞,也就同意了绿茶加入我的鸟军。

于是,绿茶成了我的第八小只,我终于拥有了一只能上手的手养鸟。

绿茶是一只很会玩的鸟。

在它眼中,什么都是好玩的玩具。母亲忙碌的时候,让它独处笼中,放入一张糖纸、一个小小包装袋,一个塑料小球,它都可以玩上半天,不停地变换玩法,不停地更换地点,全神贯注地玩,乐此不疲地玩。以至于日日来串门逗鸟的亲密邻居也感叹:调皮伢子一样,时刻子动个不停,哪里各好的精力咯。

放出来玩时,它最爱站的是母亲的头顶、肩头,最爱啄的是母亲的耳垂,最爱碰的是母亲的嘴唇。小家伙哪里知道轻重,因而不免遭母亲责骂和驱赶。

成为我的第八小只后,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更是玩出了新花样、新高度。

兴致来了,它会走上阳光房一根斜牵着的、很不好落脚且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彩带,上演一场又一场“走钢丝”。边走边发出短促的鸣叫,一旦重心不稳就顺势来个倒挂金钩,但绝不会知难而退,半途而废,稳定重心后再出发。重心倾斜时翅膀一伸,撑在近彩带的玻璃墙上,再迅速前进,一鼓作气走到终点,再原路返回。有时会在终点站——一只圆形的晾袜架,上上下下玩个够后,再返回。经刻苦练习,走得一次比一次顺利,一次比一次快速。

当阳光房里长长的两排晾衣架全空出来,又是它大展身手的好机会。这下表演的是“钻火圈”连环跳:从最边上的衣架开始起跳,穿过衣架中间的空缺,跳到第二个衣架的横杆上,又迅速连跳,第三个,第四个……衣架在摇晃,在倾斜,在抖动,它见状就停下来,控制节奏,等衣架平稳一些,再来一番飞速连环跳,以速度制胜。一排几十个衣架,绝不会错过一个,且必须是往返跳,严格遵守它自定的表演规则。有时还要加大难度,落脚点换成衣架肩部,重心倾斜,衣架侧翻得更厉害,往往必须不停变换落脚点才能完成表演。

眼见得它小小的身子玩得如此顺溜丝滑,不免自责愧对这个被我误了前途的杂技演员。

爱玩会玩的孩子不会抑郁。因此尽管我上班时间不得不把它笼养,它也能坦然接受。待我有时间再调回手养模式,它依然是生气勃勃、可可爱爱的那小只。

绿茶是只粘人的鸟。

它喜欢神气十足地立在人头顶登高望远,喜欢在我的长卷发中钻来钻去和我玩捉迷藏,喜欢揪着下垂的一缕荡秋千……当然是趁我忙忙碌碌抽不出手来挥赶它的时候,若不是担心它给我的头发施肥,我倒是不甚介意。屡屡受挫的它不得不忍痛割舍了对我头发的热爱。有时也会飞到光头朱头上,没有头发玩就只能啄光溜溜的头皮,拔刚露茬的头发,自是遭到更严厉的呵斥与驱逐。

它更喜欢我的手。是这双手一次次伸到笼门边接它出来,一手轻握它的身子,一手挠它的头顶,抚它的两颊,让它微闭黑亮如墨玉的双眸,让它发出快活的唧唧声,给它最柔情的爱抚,给它最惬意的享受,

天凉时,这双手是它最温暖最安全的避风港,它是这双手最天然最可爱的暖手宝。

它还是这双手尤其是右手的如影随形的最亲密的伙伴:

手在择菜,它站在手上也在忙忙碌碌地择菜,啄啄这根,甩甩那根;

手在电脑键盘上“哒哒哒哒”地打字,它也在键盘上“哒哒哒哒”地敲啄,一阵乱跳乱啄,用那锋利的喙死命地抠那些忽上忽下的按键,生生逼得好几个按键罢工。要不就使劲啄手,非逼得手指从键盘转移到它身上不可;

手在拿手机做事,它一会站在手机上使劲地啄手机壳,抠边上的调节键;一会移步到手上,对着屏幕用喙使劲地点点点。譬如昨晚就把我的微信显示点得一片紊乱,以致我求助老朱同志才得以修复;

手在捧书阅读,它不是站在书上奋力给书页绣残缺参差的花边,就是站在手上拼命啄手,不时将头垂伏于两指间,不到手挠摸它的头绝不罢休;

手在拿红笔批试卷,它一下站在手上,一下站在试卷上,与马不停蹄挥舞的红笔展开激烈的战斗,见战斗胜负难分,索性立于红笔上,跟随红笔起起落落,大有誓与红笔共存亡之势;

手拿玉米在啃,它站在手上也要啃,只得分它一截;手拿筷子在夹菜,它站在手上也想去啄菜,这下触碰到厨师的底线,厨师大手一挥,它被赶到一边,只得灰溜溜、气愤愤地去啄盆栽,发出恨恨的叫声,也不知在骂些啥子。 

绿茶是只胆大的鸟。

绿茶来我家时芳龄不足半岁,不说在我家一岁多的“战斗鸡”小毛和快一岁的毛毛面前毫不示弱,更不说在虽胆小如鼠但体形几倍于它的小凤面前处处挑衅,就是在三岁多的鸟爸蓝蓝、鸟妈绿绿面前也毫无惧色。

有时还敢去戏弄一下阿沁留在家的千年老龟,即便老龟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咝咝”的威吓也不退缩。

更有甚者,面对手持菜刀去阁楼割风吹肉的厨师要宰了它做红烧鹦鹉的威胁,不仅不肯满足他摸一下的请求,还张嘴恶狠狠地啄他拿菜刀的手,气得厨师牙痒痒,发毒誓哪天一定要把它变成真正的红烧鹦鹉。

有时我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生气我不理它,它也会狠狠啄我,气得我要骂上几句:平时鸟仗人势有恃无恐也就算了,也不看看我是谁,是你能冒犯的吗?以后你还能依仗谁?

享受到自由的无穷韵味与无限乐趣的绿茶,怎肯轻易就范乖乖听命回返鸟笼?然而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包天的绿茶终有一怕——怕黑,灯一熄天一黑就可以轻易抓住它,它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蜷在掌心,妥妥的掌心里的宝。

绿茶还是只漂亮的鸟。

初识绿茶时,曾跟老朱同志吐槽它的貌不惊人灰不溜秋,长着绿桃的眉眼却没有绿桃的美貌,颜值不及我养的任意一只。

谁知鸟大十八变,时光褪去了它羽毛上那层蒙蒙的灰,镀亮了那身油油的绿。额头戴上了规规整整的红发箍,那抹红一直漫延到面颊,到胸脯。一片橘红之中,一双乌溜溜的墨玉似的眼,一个黄白色的钩刀般的喙。除尾羽杂有一小片蓝,其余则皆为绿色:草绿、翠绿、黄绿、墨绿。长得和我们的绿绿完完全全一个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正宗的绿桃牡丹鹦鹉。

绿茶是一只孤独的鸟。

已成年的绿茶至今单身,雄雌莫辨。除玄凤外,它向其它几小只都表达过爱意,标志性动作就是挠腮耸脖吐食,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转而莫名爱上我右脚最修长的那个脚趾,上演一套板正的求爱流程:挠腮,前进几步,退回来,再挠腮,再前进,近脚趾,瞄几眼,耸脖子,欲吐食,见脚趾不接砣(不张嘴接食),爱而不得,便恼羞成怒,愤而啄之,一场轰轰烈烈的求爱自是以脚趾主人怒斥驱逐告终。

可能因是手养鸟,与人亲近互动频繁,为众鸟所不解所不齿,因而众鸟总与绿茶保持一定距离。绿茶常竭力靠近,想融入大众鸟圈,皆未能如愿。倒是害怕人类从不近身的笼养鸟绿绿之流,可能因目睹绿茶与我的亲密接触而安然无恙,也变得不再那么怕人,那么拒人千里,小毛、毛毛有时也跟着绿茶停到我身上。假以时日,慢慢放松戒备成为亲人的鸟也未可知。

还好孤单的绿茶有人可亲。每每下班回家,开门声一响起,鸟叫声必传来,明明隔了差不多两层楼高,它却能敏锐地感应到我的动静,牵引我的脚步第一时间来到它面前,见到它久别重逢的激动模样。也许,对于依赖我的它来说,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久别重逢。其实,何止是它? 

我的绿茶,一只可怜而又幸运的、活泼调皮大胆而又粘人的、漂亮而又孤独的鸟。它生而为鸟,我生而为人,都挺不容易。相聚是缘,相守是福,且行且珍惜。

故事待续……

责编:胡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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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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