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户端 2024-05-11 19:23:04
文 | 谭伟平
在外人看来,大湘西是个浪漫、诡异、神秘的地方,有不少鲜为人知的神奇故事:山川奇秀、沅水奇丽、民族奇美、历史奇秘。李怀荪先生洋洋洒洒125万字的长篇小说《浦阳镇》,虽然落笔所写的主要是沅水中游的一个古镇,但完全可以称之为湘西神奇风俗人情的“世博会”。循门而入,可谓是沉浸其中的“剧本杀”。翻开一页页小说,通过作者娓娓道来的街谈巷议,一幅描绘大湘西清明上河图式的画卷徐徐展开。小说对大湘西原始野性与奇异神性的描写,成为这部长篇小说最吸睛的亮点。在这部长篇小说中,既体现了远古时代的人类原始本能特征,又从中能窥视到明末清初以降大湘西民间风俗的橱窗密柜,还能投影出大湘西300多年的风云变迁历史,称之为“大湘西民俗风情的百科全书”毫不为过。
李怀荪
一、最吸睛的奇风异俗
大湘西流传着许多上古以来的神话奇说,也最能体现中华民族的楚风神韵,是楚文化保存最完备的“活化石”。流传在民间的许多奇风异俗,我们都能在《浦阳镇》中窥探一二。如小说对湘西“赶尸”“放蛊”“盘蛇”“哭嫁”“灯会”“吊羊”“送鸡米”“雪山符”“打瓜金”“土地送子”“粘粘迷药”“巫师葬礼”“接亲冲喜”“草船送瘟”“古道虫帮”“神鸦送船”“梅山虎匠”等带有很浓郁的民族与地域特征的奇风异俗,进行了艺术的描绘与详尽的诠释。如“梅山虎匠”的禁忌是不能左手摸女人私处,而虎匠石老黑曾用左手摸过阿春的私处,结果终死于猛虎。而“粘粘迷药”更为神奇,“只要在女人身上沾上那么一点点,那女人便会不顾一切跟着男人走,不管他是老是少,是穷是富,是乖是丑,都会与他厮守终身。小说中写大家闺秀刘金莲献身又矮又丑的麻大喜,虽然有报复未婚夫张复礼出轨的因素在其中,但坊间盛传麻家擅长“粘粘迷药”,却为这位奇女子婚前出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给了一个让人们可以谅解的情理之由。因为麻大喜的母亲,一个如花似玉的俊姑娘,当年嫁给其父麻老矮,似乎就是麻家这一“祖传秘方”的作用。
由此,小说的故事情节,就围绕着这一错位的婚姻家庭展开了叙述。两个奇特的女主人公生下两个身份地位互换的儿子:曾经身为丫鬟的阿春,与少爷张复礼私通,生下了火儿,却又成了梅山虎匠石老黑的儿子;张复礼明媒正娶的夫人刘金莲生下的儿子张钰龙,实际上却是小雕匠麻大喜的儿子。长大后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火儿,原本完全可以继承张家的家业,但他不为其心动,却在张复礼死后,强忍悲伤,为张复礼做了一通“翻解道场”,以此来暗尽父子的情谊。而本是麻家血统,却顶着张家少爷名份的张钰龙,为了摆脱油号的困境,不惜乔装打扮,忍辱负重去偷学洪油的秘方,来挽救张家及汉商客商所办的油号。已明知了自己是苗家雕匠的骨血,却心甘情愿为张家的事业呕心沥血,死而无憾。
这些带有宿命色彩,在认知上处于是与不是之间的故事情节,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小说的可读性,同时也避开了小说在人物性格描写上的简单与不足。
二、很惊艳的野性展示
读《浦阳镇》,可以触碰到最原始的生命力带给我们的惊艳。小说开篇就将人带到人性的原始冲动之中:浦阳镇大户人家少爷张复礼月夜看戏归来,无意中窥视到在浦溪中裸浴的阿春,那富有生命活力的胴体,让初谙人事的张复礼夜不能寐,“张复礼睡在床上,想起刚才在浦溪渡口所见,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张复礼再也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了。他趁着月色、轻手轻脚来到佣工们住的后院。他轻推阿春的门,门闩得铁紧。他再轻推小窗,小窗却没关。张复礼翻窗子进到了阿春的小屋。阿春睡得死,天气闷热,她把被窝掀了个精光。从小窗射进的溶溶月色, 正照在阿春熟睡中的胴体上,比在浦溪边见到的更加清晰了许多。”张复礼的原始野性被彻底唤醒了,全然不顾大婚前的礼法约束,而做了原始人都会做的事。同样,刘金莲与麻大喜的私情,也是最原始的冲动下所犯的美丽的“错误”。这些有异于“人之常情”或有悖于“人之常理”的文化现象,不只是在《浦阳镇》中是孤证出现,在沈从文笔下的《边城》里,天保与傩送对翠翠的情感表现,也是源自野性,既出乎天性,又表现人性,所以才在这片山川里,复原了人类原始的野性之美。
又如梅山虎匠石老黑,明知阿春婚前已有身孕,却毫不在意,对非婚生火儿也一视同仁、视为己出,一方面,既有顺应自然,尊重生命的原始文化的影响,因为按当地风俗传统,女子带孕结婚并不遭人鄙视,相反是一件“美事”:另一方面,也有远离儒家文化、不拘泥三纲五常,信马由缰,遵循内心自由的野性和天性所为。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长年与峻峭的大山和急流险滩打交道的湘西汉子与女人们,受环境影响和生活所迫,较之其它地方,少了许多封建礼法的约束,多了许多自然野性的释放。在大自然的天地中,其原生态生命力的野性成分,常常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浦阳镇》将这一本真如实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还原的是大湘西原生的酱汁风味。
三、被撩起的神性面纱
历史上的大湘西之所以“神秘”,除了有着很惊艳的野性之外,还有着最原始的神性。
作为楚文化的属地,大湘西区域各民族既有自己本民族的图腾,如苗族奉枫树与蝴蝶为神灵,认盘瓠为祖先。土家族崇拜白虎等,居住在山高林密的山民,对大自然许多现象解释不了,而在心里敬畏万物,认为万物有灵,万物有神。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祖先可庇佑后人,也相信古老的巫傩仪式能实现自己的夙愿。每逢生老病死,便有某些人某种仪式,能沟通神灵,可以同鬼神说话,能预知吉凶,能袪灾免祸。如张恒泰中风昏迷后,为了给他延寿祈福,大家相信老中医所说的打“保福”,动员“三亲六眷,女婿外甥,把自己的阳寿捐出来给他,让他多活个十年八载”。这种民间信仰的描写,在小说比比皆是。
又如小说描写大湘西普遍流传的令人惊讶的“赶尸”现象,在“梅山虎匠”一章中描述了这一情节:梅山虎匠石老黑带火儿应邀为西洛寨打虎,石老黑为保护火儿,在与猛虎搏斗中意外身亡。火儿于是作法,要将父亲的尸身带回家,“奇迹果然在刹那间发生。坐在太师椅上的梅山虎匠肉身,应声缓缓儿站立了起来。所有的围观者,都不由得为之一震。这时,手拿着阴锣的白狗,站到了父亲肉身的前面。火儿则去到了父亲肉身的背后,再次将鞭子朝空中一甩,大喝一声:‘走!’白狗手中的阴锣,应声敲响。当白狗动身前行时,父亲的肉身也迈开了僵硬的脚步。手拿鞭子的火儿,紧随在父亲的身后。最后的岩娃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赶尸的路。”这一诡异的奇特现象,经过小说的渲染,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让人欲休还听、欲罢不止。
小说花了大量笔墨,将大湘西独具的民间民俗文化现象,如跳傩神、神鸦送船、赶尸、放蛊等等,尽情涂染出来。作者将巫俗傩技在内的湘西本土文化,不厌其烦做了多角度、全景式的描述,力图掀开笼罩在云山雾海中诸多湘西神灵鬼怪的神秘面纱,尽其可能还原其历史背景,或对这些文化现象作出科学合理的解答。作者的良苦用心,跃然纸上,读者是否已经解惑,或许当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了。因为这种神性的完全解读,是当下科学技术尚无法彻底揭秘的。所以,在目前来看,小说也只是撩开了神性的一方面纱,要一睹真容,恐怕还有待来日。
四、可存档的时代演义
小说描写的时间背景有近300年,尤其是1840年以来,清朝末期最后50年发生在大湘西的一些历史事件,都被纳入到小说之中。这一时期正是大湘西从封建经济过渡到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出现了本土经济与外来经济既相互渗透、相互补充,又相互竞争、相互冲突的现象。这些错综复杂的社会经济情况,通过小说的描写得到了一定的反映。这得力于《浦阳镇》的建构方式和作者对大湘西民间民俗形态的钻究深度,使他能娴熟地运用民俗文化形态,通过张、刘、龙、麻、石等家族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揭示这些家族荣辱沉浮、兴衰成败的历史成因与时代影响。并通过对生活在沅水之畔的湘西浦阳古镇这里的各个阶层、各种职业的描写,生动而形象地展示了鸦片战争以后湘西人的生存世界和精神世界。千年古镇浦阳镇的盛衰过程,就是中国19世纪以来由盛转衰的一个缩影。如在抗击八国联军中牺牲的湘西人罗大将军,是湘西儿女引以自豪的民族英雄。当运送以身殉国“罗大将军”的灵枢经过浦阳镇时,千总衙门前设灵堂祭奠,“灵柩前摆着香案,设着灵位。灵柩的两侧,站立着四名守灵的军士。整幅白布拉成的横批上,是‘浩气长存’四个大字。两旁的对联也是整幅的白布,上写着罗大将军生前的誓言:‘人在大沽在,地失血祭天。’浦阳各界的挽幛和挽联,悬挂在灵堂的两侧。”这一场景描写,就拉宽了时代背景,放大了地域范围,渲染了湘西民众的爱国热情。
小说中也没有回避发生在大湘西,轰动全球的“辰州教案”。当年,英国传教士在辰州传教,由于文化的差异,两名传教士被人传说在井里放毒而致瘟疫流行,被乡民活活打死,这就是震惊中外的“辰州教案”。小说通过英国商人詹姆斯夫妇在来浦阳镇的途中,侧面表现了这一历史事件。与此同时,小说也是通过张家父子与詹姆斯夫妇合作经商,通过沅水直达长江,将“顺庆油号”的生意做到了武汉、镇江,商品远销海外,其通江达海的眼光与格局,已远超出一般商人。这一描写,既是写史也是写实,并艺术地表现了民族资本主义上升发展时期的基本特征,侧面烘托出中国资本主义萌芽阶段产生的历史必然性。因为木制船舶需要大量桐油来维护,桐油一度成为重要的原材料,甚至是重要的战略物质,价格飚升,客观上促成了大湘西沅水沿途水陆码头的繁华。也是因为材料的变化,木制船被钢铁船取代,木材与桐油失去了用武之地,销量锐减,客观上也就促成了水陆码头贸易断崖式的下跌,类似浦阳镇这样的商业古镇迅速衰败下来,只剩下萋萋荒草,在寂寞的河滩上凭吊那逝去的悲壮繁华。
历史是有血有肉的,历史也是残酷无情的。长篇小说《浦阳镇》就是通过一个古镇半个世纪的演义,近距离、艺术地折射了中国近代社会的一个缩影。历史虽然远遁了,但与之相伴而生的文化现象,却会长久地回响在巍巍耸立的雪峰山岭之上、滔滔东去的沅水波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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