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08 17:13:21
文|熊其雨
如果有一天你老了,而那时候的你,正斜倚西窗,暮色沉沉。试问,倘若老天爷给你一个机会,你最愿意去做一件什么事?
面对这类沉重的话题,许多青年人或许觉得好笑,甚觉不必在乎:我们年轻得很,正是玩得起飞的年纪呢!而香港美食家蔡澜,给出的答案却不同。他在散文《死前必吃》中列出清单,整理了自己心目中最好吃的美食:既有贵到逆天的鱼子酱,也有家常到不行的猪油泡饭,更有惊为天人的潮汕炭烧响螺。
韵神想象一下,响螺切片,肉质紧实,沾少许沙茶酱和桔油,小酌一杯红酒或清酒,真是浪漫而优雅。然而,我们这种湘北的乡里伢儿,见识和学识都短,虽有湘人胃,却极爱尝试,唯独不爱响螺只爱田螺。
田螺是一种软体动物,为胃门腹足纲前鳃亚纲,是淡水螺类,体外有层螺旋式硬壳护身,且生存环境多为稻田,因此被唤做田螺。与荷花不同,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而灰头土脸的田螺则是低调卑微之物,沟渠、田野、湖汊,无论是弹丸之地还是大江大湖,都有它们不卑不亢、驭水而行的身影。你看它,风霜雨雪总不避,坚强时,似“迷你核桃”;温柔时,似娇俏的“田螺姑娘”。而我倒要忍不住问问你,作为一个有理想的田螺,螺的有意义的一生,应该要怎样度过?
作为村里昔日典型的留守儿童,我们对螺的爱可谓是跨越山海。每逢暑假,我都随长辈坐绿皮火车到深圳省亲。从农村到都市,年少的肩膀上免不了有几个蛇皮袋,里面一律装了些藕尖、酸柑子,间或有酸菜、洋芋头或其他吃食。摇摇晃晃到天明,一身臭汗,不出意外的话,在工业园区开粮油店兼蔬菜行的舅舅,一定会开车来接我们。等我们补完“回笼觉”,当晚,桌宴上的美食,一定会有花螺、花甲和基围虾等海鲜。
许多年后才明白,花螺和田螺,根本不是“姊妹”,舅舅买的是海螺,是真正花了“血本”的。其本质区别在于,除了生存环境不同,售价和口感也不同。
那时,父亲尚在一家港资企业务工,母亲则打点零工,日子紧张而时间富足。工厂的集体宿舍里,广佬、江西老表、常德人南腔北调,深夜了,常有“夜猫子”玩游戏;窗外,工友们醉意阑珊,吃着3块至5块不等的荤素菜,吵架声和骂娘声也常有。那个年代,大家虽然手上不富足,但好在诚诚恳恳。
人如猫狗,离散失所;崽随伢娘,兜兜转转。仿佛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欢喜也好,伤悲也罢,父母本意上并不希望子女折腾或走弯路。但是,路不去走,哪里还有路呢?那个年代,搬家,对年少的我来说,是常事。有时候,许多人一定希望自己像田螺姑娘一样,把身子蜷缩在坚硬的躯壳下,外表坚强,内心柔软……
有一年,我们搬到布吉上水径的一处山头居住。那是一处四合院,临到饭点,一家锅响几家香,端碗溜一圈,可尝遍葱油鸡、巴浪鱼和折耳根。母亲喜鼓捣美食,比如,她经常托舅舅从菜场买几斤田螺,滴几点麻油在桶里喂养半月,让其吐尽污物,期间还换几次水。用老虎钳夹掉螺尾,反复搓洗,撩水备用,洋葱切得米碎进锅同煮,只放食盐和葱花,吃的是食材本味和鲜香。我呢,则习惯将吃剩的田螺放到晚上再吃,螺肉“喝饱”了汁水,反倒更好吃更入味。
农忙时,也常和田螺相遇。湘北多植棉花、南瓜、花生、黄豆。夏日炎炎,捡完棉花,口干舌燥,待罐里的水被晒得老热时,沟渠里的草藤和青苔上,田螺正缓慢爬行,好不自在。调皮的孩子将手伸进泥沙,不消半小时,就可摸到半桶田螺。
而在山区的梯田里,有一种每个均重一两的大田螺,其色青黑、螺肉肥美,捡十来个就可炒得一盘。早春时节,打赤脚下田捡螺,而后用铁签或起子剥出螺肉,用面粉或盐反复搓洗,撩水几遍去掉泥腥味,再切成斜片或碎丁,拿干黄椒、韭花、紫苏叶加醋和白辣椒爆炒,放水加盖复焖。也有个头不大的田螺,一般是大拇指大小,呈圆锥形,壳盖有角质和环纹,螺壳顶端尖下部宽,两侧有触角,如遇刺激,其“头脚”立即缩回,以壳盖封闭壳口。农忙之余,用竹撮箕沿沟底来回抽动,捞起后,可看见水蟑螂、虾米、田螺等,还有憨憨的麻嫩子。
挑出田螺喂养干净后,燃柴火灶,下菜籽油爆姜出辣味,加剁辣椒、桂皮,喷白酒或白醋去腥,放几勺豌豆酱或小麦酱,高压锅上汽压两分钟即可。值得一提的是,吃这道菜极其考验耐心,若食客舌功不够,嗦时不甚用心,恐难吸出螺肉;如下嘴太猛,则易将秽物一同吸入。这时,如果再嗦到个未挑出的死螺,那真正是,一个田螺坏了一锅好汤。
侍弄田螺,大道至简。或许只有乡野之人,方可体悟“治大国如烹小鲜”背后的些许匠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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