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延续了四百年的错误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3-26 13:09:13

文|邵浓辉

《采薇》是《诗经*小雅》中的一首诗歌,几千年来,它被公认为是一首名诗,而其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艺术上,被称为《三百篇》中最佳诗句之一。自南朝谢玄以来,对它的评析已绵延成一部一千五百多年的阐释史。明末清初的大学者王夫之在《姜斋诗话》里对此评论道:“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按照大儒王夫之的解释,“杨柳依依”是“乐景”,“我往(戍边)”是哀情,“以乐景写哀”,则一倍增其哀;“雨雪霏霏”是“哀景”,“我来(回家)”是乐情,“以哀景写乐”,则一倍增其乐。

自大儒王夫之发表此宏论至今已近四百年矣,但是这一被诗学界津津乐道的宏论,其实是一个谬误。

首先,我先假设大儒王夫之的上述宏论的前提是正确的,即“我往(戍边)”是哀情,“杨柳依依”是乐景;“我来(回家)”是乐情,“雨雪霏霏”是哀景。按照王夫之的宏论来分析,以“杨柳依依”这种乐景来衬“我往(戍边)”的哀情,“一倍增其哀”是符合主人翁的心理状态的,因为我在哀伤的时候却看到了本应该同别人一样快乐的美景,于是只能更加哀叹自己的命运多舛,羡慕别人的生活多彩;但以“雨雪霏霏”这种哀景来衬“我来(回家)”的乐景,“一倍增其乐”是不符合主人翁的心理状态的,因为我本该快乐的时候却遭遇了让我拂兴的哀景,于是只能引起对自己命运如此不济的悲叹。这是其一。

其次,大儒王夫之宏论的前提就是错误的。对于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此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同样的道理,对于春景,不同年龄层次的人,不同社会地位的人,不同文化层次的人,不同生活际遇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感受。无忧无虑的少年,在春天,看到百花齐放、万紫千红、莺歌燕舞,杨柳依依,当然是尽情嬉戏,欢声笑语;历经风雨的垂垂老者,在春天,看到百花齐放、万紫千红、莺歌燕舞、杨柳依依的勃勃生机,恐怕只能引发青春不再、韶华易逝、苦日无多的哀叹;情窦初开的青春年少,在春天,看到花红叶绿、杨柳依依、并蒂莲藕、蝴蝶双飞,自然会勾起情愫,心中荡漾起爱的波澜,渴望着与意中人相依相偎,生儿育女,共度美好人生。大儒王夫之在这方面犯的错误,就是把“春景等同于乐景”这一个别人的感受推而广之,强加于一切不同质者的身上。

其实,仔细分析《采薇》,“杨柳依依”并非是“乐景”,而是“情景”。诗中的主人翁是一个即将去边关服役的青年,正处于渴望两情相悦、娶妻育子(从诗中“无室无家,猃狁之故。”的诗句可以判断主人翁还未结婚成家)的年龄阶段,所以对“‘杨柳依依’,相依相偎”特别敏感,否则,为什么写乐景不写“桃之夭夭或红花朵朵”之类呢。再深入探讨,主人翁的“杨柳依依”并非是为了单纯写情而择取的景物,写情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是表象而非实质,其深层次的目的其实是通过写“情景”暗示自己去戍边时的青春年少,他去戍边时的年龄正如一年四季中的春天充满着勃勃生机。“雨雪霏霏”并非是为了写哀景而“一倍增其乐”,因为“以哀增乐”不符合常识,这一点前面已有阐述,而是暗示自己回家后的生活境遇将非常凄惨,为什么会凄惨?这里同样有着深层次的暗示,那就是暗示自己回家时已界垂暮之年,年老体衰,毫无生气,他回家时的这个年龄正如一年四季的冬天充满着肃杀之气,娶妻育子已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哪来的儿孙绕膝,只能是孤苦伶仃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地过完风烛残年了。否则,如果还是个青壮年就回家了,其前景一定是天也蓝地也蓝的。

综上所述,对此两句的其它解释都是牵强附会不能自圆其说的。

从去戍边时的年少,到九死一生回家时的垂暮之年,这才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正确解读。时间跨度有没有这么大?当然有这么大。这从描写“薇”从生长到老朽的“薇亦作止;薇亦柔止;薇亦刚止”的过程的叙述上也可得到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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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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