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骆志平

春分之后，春天就长成了大姑娘，花蕾中的矜持，不再藏在深闺中，一个个钻出春天的怀抱，站上了春风的枝头，有的扬起小脖颈，扭起了细腰肢，有的顾盼流连，找起了老伙伴，有的左晃晃右晃晃，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燕子看了很开心，从檐上飞下来，将河岸的春风剪成桃红和柳绿，红扑扑的脸蛋，倚着绿茵茵的肩，那样子，有如情侣偎在草丛中。春雨的心思很细腻，感觉应该加上个小帘子，忙着扯出身上的雨丝，一针一线，编织起了堤岸的春风。很快，一帘烟雨起醉意，模糊了桃红的脸，朦胧了杨柳的肩。

从白云身边溜出的阳光，温情脉脉，沿着小鸟欢唱的方向，一路寻找三月的纸鸢。那些踉跄的脚步，并不喜欢课本里的春天，没等放学的铃声敲响，便在“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朗朗书声中，将心中的向往，系上彩色的羽翼，一直放飞到了蓝天白云的身边。

原野上的小草，在雪地里打过滚，见过冻雨的无情，懂得春天才是疗伤的季节。一边铺着毛茸茸绿色的地毯，一边朝着远方呼唤着：“快过来吧，春天的孩子，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不一会儿，莺儿来了，蜂儿来了，蝶儿来了，小百合也来了……这些春天的孩子，追着田岸的小野花，漫过河滩，一直跑到了对面的山坡上，那份纯情，和山里的娃子一个样。

老水牛一路哞哞哞，从细雨蓑衣中走过来，还是去年下田耕种时的那身衣裳，只是今年起得更早。春分节气还未到，牛劲就上来了，生怕别人在机械轰鸣声中，忘了它是一个种田的老把式。贪玩的山狗，干活不咋地，哄主人倒是有一套，天天摇着尾巴，好吃好喝地跟着主人转，日子过舒服了，还有点瞧不起身边干活的，觉得老水牛的心思太老旧，经常对它直汪汪，好像有意嘲讽它，这年头勤快有啥用？可老水牛还是那样的憨情，它懂得春天的种芽，离不开好风和好雨，更离不开自己的汗珠子。干点苦活脏活有啥不好呀，老百姓都记得，在功德碑上，到处都写着拓荒牛、孺子牛、老黄牛的名字，劳模一样，多好！

老屋人家的炊烟越来越少，很少还有人知道，过去寻找田垄上未归的孩子，都是一缕一缕的炊烟，沿着田埂在呼喊。那些光着脚丫的少年，去了哪？还能骑在古人的牛背上，吮着笛口，吐出一串串绿色的音符么？还有那些贼灵贼灵的小麻雀，为了从老屋的灶台弄出几颗小粮食，叽叽喳喳聚在禾场上，不知道它们想出了什么歪主意，一个个东瞅瞅，西望望，互相招呼着，很快，有几只就蹦到了土坯屋的窗台上。

古人依时令写春风喜雨，夏荷秋月，吟哦顿挫，律动山河，很有韵致。宋代徐铉的春分词云：“天将小雨交春半，谁见枝头花历乱，纵目天涯，浅黛春山处处纱”。短短20来个字，就把宋人眼中的春天，带到了原野上，这份意蕴，比唐人婉约，比今人唯美。还有：“柳摇金线，求友莺相唤”，这样催春的意象，画面叠千层，不知万紫千红谁来早，更不知谁为谁羞，谁为谁醉，谁又为谁老。

春天的美，除了颜值，在于没有伤痛，从不设防。谁来了都是春风半盏，阳光一煦，连忧郁了一辈子的杜工部，面对喜雨春花，也从无抱怨之词，内心荡漾的只有“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样的轻盈和唯美。

江岸上的春风细雨，缠缠绵绵，本身就是一首写不完的诗。今人的节拍，走得再急，仍然赶不上燕子裁剪春天的身影。正当苔痕有意歇檐阶，还好，在河塘拐弯的地方，捡到了两句“蛾眉杏眼，花骨重重叠”，一下又让其有了走向春深的憧憬。至于“春分不减社前寒，一半藏眉心，一半枕玉腕，惹来春风戏蝶”，有点像古人的词阙，又有点似内心萌动的心语，暂且搁在书页中，万一哪天清风乱翻书，捎带出一点书卷气，也算是春天留下了惦念。

不远处的油菜花，比阳光笑得更灿烂，一片片，裹进了人海。有人蹲在那里，学着唐人杨万里的样子，吟格写诗，我凑过去瞄了一眼，没有半个字挠中了春天的痒痒。心想，如此折腾自己，还不如直接吟诵一首杨万里的“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至少，让人听了觉得这人有文化，读过几句古人诗。

好在如今的时尚，非在吟哦声声中，原野上的抖音，远比春风聚焦的画面还要美。那么多的女孩子，围着春天打转转，还一扭一扭的，惹得两岸的山花也跟着摇起了头，这不就是春天留下的诗句么？至于内心的春花开在哪，谁也说不清，过去是谁家摘了归谁家，现在不一样，愿在哪开就开哪，当代的春语，有讲究，不将就。

不过，我读惯了古诗词，心中不仅藏有古人的水袖，也裹着一身古人的长衫。依着二十四节气，寻找春天的美感，不是桃红柳绿说了算，还得看秋天能够摘下多少果。春分已过，许多早春的心思已化为了背影。原野上的草根倒是越来越精神，憨憨实实黏在泥土中。

而我，站在齐腰的春风中，拨开春天的帘子，总希望看到那个走远的农夫，在老水牛的牵引下，从山湾中走过来，沥水清沟，忙起小农话。毕竟错过春天，也就错过了一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一年收成，万家忧乐，谁也耽搁不起。

如今，最美的春花已漫过眉宇，接下来，夏荷，秋菊，腊梅还会依次而来。岁月重情又重义，只要你怀里揣着一份美，大自然就有翻不完的风景。看！小燕子多聪明，从一帘烟雨中飞过来，裁过了桃红柳绿，又来礼赞播种春天的生命。而老水牛还是那么的憨实，累了在田泥中趴一趴，饿了嚼点田边的小草……。

作者：骆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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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