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永中:花 开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3-23 11:07:44

文|张永中

花开花谢,看是花儿们自己的事,但花开在什么季节,谢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姿态开,以怎样的方式落,这里面却掺进了岁月冷暖,照映了人情悲欢。花开,不只是花事,终究还是人事。

花开总伴着温暖。红梅开在冬雪里,却被人们当做了春消息,并赋它凌寒独俏的飒飒风骨。任凭数九寒天,冰雪压枝,梅,开在那里,就与温暖搭上了关系,透着温暖的曙光,让人感到温暖就在希望中。希望就是温暖。

花开大都在光明向阳处。即便居于冰山雪莲那样的高度,只要是花,它就不会泯灭趋光向上的天性,哪怕是冰雪折射出的寒光。花开,光明与温暖就成了同义词。花开,代表着光明与温暖。

花开,是大自然绽给人类的笑脸。笑脸,是快乐的表达,先有快乐,才有笑脸。先有花的快乐,才会有花开的笑脸。花开了,日子就暖和起来。日子暖和了,人们就有快乐的心情去看花,赏花,赞花。有了人去看,去赏,去赞的花,才会那么自信恣肆,绚丽灿烂。

地上湿湿的,空气润润的,日头暖暖的,天地清虚中有点如烟似雾的迷蒙,这大概是春天的样子了。这样的季节里,一定是光明快乐的,花开,便是对这光明快乐的回应与表达。

花,代表着植物生命期里的青春,开在嫩芽和果实之间。人们知道,有了嫩芽才有蓓蕾,有了蓓蕾,才有花朵,有了花朵才有果实。果,在花开中孕育。花,在结果里敛藏。

花的颜色,就是太阳的颜色,光明的颜色,温暖的颜色,快乐的颜色。所以花开,是无人不喜欢的,花知道人们喜欢它,就像少女知道自己的迷人一样,得到人们的欣赏,也会感到骄傲快乐。这快乐,又可以放大并传染,花就把它们放大了释放出来,传染给人,用香气和颜色去温暖装扮这个人的世界。

花,由土地而生。凡是开花的土地,都是快乐的土地。凡是开着花的土地,都是快乐着的土地。

花开,对人不欺。不管日子怎么的困顿不济,花都会如期而开。花开的时节,寨子里的人就会开心起来,因为,花开,会给人们带来一个新世界,就像忽如其来的一场雪,虽然冷,但雪,将一个旧世界覆盖了,给天地换了一副新装,人会被这副新境界感动,也为希望感动,哪怕这只是一种梦幻般的覆盖。人们知道,白雪掩盖的世界终究是虚幻迷茫的,花开的世界才是真实的。雪会融掉,希望也会随雪融掉,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但融掉的雪会再来,融掉的希望会再生,有希望才有生生不息,才有春暖花开,才有欣欣向荣。

花可开四季,但成规模地铺装大地,是在春天。春暖花开,这是花与大地的约定,与节序的约定,也是大自然间万事万物的默契和逻辑。

雪落,带来的是一场复一场的纯净。花开,带来的却是一茬复一茬的斑斓。回春的大地正如青春的女子,恨不得一天换一套新装,去奔赴一场场与阳光雨露的约会。花开与阳光同在,花开与雨露同在,花开与鸟鸣同在。雪是雨露冻结的花,花是染了五彩的雪。鲜花是种在大地上的鸟声,鸟声是开在空中的鲜花。

早上起来,又是一夜下过了的雨。地上湿淋淋,油滑滑的,春雨贵如油的那种油滑。泥土刚刚可以粘住脚跟。和老树叶一起落下的是好几粒香樟籽,圆实饱满,像镶了小把托儿的蓝紫色珍珠。不经意一脚踩了,便剥地散出一声香气来,漫在空气里。早起的鸟鸣,是乱的,听不清谁跟谁在对话,语调中因兴奋而有点急促,报春,它们显得争先恐后。

顺着鸟声啁喳的方向看,玉兰花已白了一树,桃花在绽了绿色芽头的斜枝上粉粉地开着。不同于玉兰盈盈的肥白,李花是纤薄的白,梨花是青浅的白。花挤挤地缀在枝头上,挤不下的,就成落红,一瓣一瓣地贴在地上了。随风而来的夜雨,一定是柔柔的,绒绒的,粘粘的,有的现在还噙在花叶上。

花开了,开在花的时序里。花开,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事,像时间的生长,季节的替接。梅花先在前面探了消息,接着就是报春花,再到先有花后有叶的辛夷、玉兰。野桃花、山樱的斑斑点点,要等到山野被春雨打湿后才像印花布一样染上去的。李花,梨花,桃花,杏花,红红白白地嵌在屋场边和地角上,掩映着炊烟里的茅屋瓦舍,恰如其分地搭配着鸡鸣狗吠。牛栏边的竹林,水井湾的后坎,也会不经意地有红的白的桃李花枝探出来,撞进早起人的惊喜里。这,只算花开的小品。成阵仗,有气势的还是地里的油菜花,田里的绿肥草子和子云英,它们开得如氅如毡,铺天盖地,把整个春天都霸占着。

老枫树,大青冈下,有成片的鸢尾花,蓝色的花,配以扇状的剑叶,显出低调幽冥的高级感。把它与梵高名作《鸢尾花》关联上,是很久以后的事。耐荫的绣球花,开在初夏,红的,蓝的,白的都有,稍重的腥气味常引来蚂蚁,蝴蝶。兰花躲在向阳坡上的带青苔的栗树,栎树,檵木树树蔸下长,迷离的幽香气也是躲着的,秘藏着一分清雅。

但这远不是花开的全部,除了树花,草花,菜花,还有在蝶舞蜂飞中低调着的庄稼花。

稻稷麦菽五谷杂粮的花,开在庄稼地里,它们大多是内敛朴素的,它们只悄悄地,甚至是羞怯怯地绽放一下,就忙着孕籽结实去了。蚕豆花缀在绿毯样的绿叶间。黄豆花,细绒绒地躲在密叶下,几乎看不见。麦子花,稻花敛在穗头里,一苞一穗只肯在当阳正午时豁口露出那么一点点,微微地迎风颤动,远看近无,如一痕轻云薄纱浮在甜味的原野间。高粱花像火把一样高举着,仿佛可以把晚霞点燃。玉米,刷在天上的天花,将花粉稳稳地落在叶秆间的缨穗上,这是高度默契着的孕育行为。葵花,盘着一张向阳的大笑脸,喜庆阳光的姿态,成为一个时代都向往的正大寓意。

庄稼人,心只在庄稼里,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杂草野花,更不允许它们在庄稼的地盘上存在。

那时农业为主,以粮为纲,种粮是大事,凡影响粮食庄稼的一切莠花稗草都要作为异类铲除干净。这种情形下,连躲在地角边的菜花都要低调许多。菜花里面也有好看的,菜豌豆花,像一只只小彩蝶,摇弋在篱笆间的藤蔓上。韭菜,开浅白纤巧的细花,像蒲公英样举着一拳绒球。萝卜花,蓝白蓝白地开在抽了薹的秧子上,由一根红杆杆顶着。萝卜一旦抽薹开花,就结丝起穰了,这时候的萝卜是不堪吃的,若不是留种,为了腾地,人们就会将它们拔来沤肥,或干脆扔掉。此时,地角塘边就可看到被弃置的萝卜随处散落。弃置并不影响花开,有的萝卜仅仅只剩下半截了,漾浮在池塘的水角边的它们,也会从芽头上昂出一茎薹秆,开出几朵花来。这时,萝卜似乎以逆生长对抗着被抛弃的命运,哪怕横倒路旁,漂浮塘中,也忘不了绽放,似怕辜负了这番暖阳春雨。

春天,是花开季节,花的世界,不是我写得乱,没了秩序,这是因为花开成了这个样子,一出世就这么野性,争先恐后的,没得个秩序地纷至沓来,让人迷乱。大自然里的花,开得狂,野,乱,不像城里的花,都开在规定的格子里,在规定的地方,按规定的时间,甚至规定的颜色开。

可怜那些路边石坎,屋脚岩缝里的野菜花。灰灰菜、曲曲菜、婆婆丁、野豌豆、紫花地丁、刺儿菜、紫苏、地米、二月兰、泽漆、车前草,开黄球球花的蒲公英,开小白花,结心型荚角的荠菜等等。它们细细的,绒绒的,瘦瘦的,怯怯的,低调地寄寓在人间罕至的边缘上,仿佛世界与它们无关无缘。在这里,可看见偏栅茅屋湿杉树皮上,和岩坎上的青苔花。就是这么一种,本来与世界寂寂不争的小花,因袁枚一首叫《苔》的五言小诗,很红火了一阵子。石缝里,不时出没的,还有小苦菊,杆叶生脆有腥臭味的臭菜花,它们都开黄色的小花,太阳照到它们时就格外金亮,像众色合奏中突然飙出的一句高音。我怀疑,漫山满畈的油菜花,直到秋冬季的野菊,千里光,都是它们点燃的。这些平时不起眼的野花,偶得一分的阳光,就报以十二分的灿烂,春天里众芳合奏的场面,兴许就是它们打的闹台。

难忘开淡蓝色小花的犁头尖草,还有白白灰灰,绵绵糯糯,斯斯文文,开绒绒黄色小球花的鼠曲草,此花开在清明节,又叫清明花。见到清明草,花开就入了高潮,直到初夏,等油桐花开过,花事才肯在绿肥红瘦里阑珊谢幕。茅茨茏里,常常披挂出一簇簇,一串串红红白白的蔷薇花,还有从刺茏里挺出来的几杆红刺薹和褐皮新笋。刺莓花,属蔷薇科,花型大小不一,有大碗口的,也有小如铜钱的,花色红的粉的,白的都有,更好看点的,是家养的月季。这种花同山茶花,是蜜的渊薮,惠风薰日里,在蜂蝶的撺掇下,会把整个春天氤氲在香甜中。

有花开的世界,总是温暖的。花是温暖的信使,花开是阳光的表情,大地的笑脸,春天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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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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