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韵绵长的随园旧事——读袁杰伟《随园流韵-袁枚传》

  新湖南客户端   2024-02-23 22:11:32

文 | 倪正芳

在中国文化史上,明星作家、流量文豪被“发现”得越来越多的“悦读”语境下,袁杰伟写《随园流韵-袁枚传》(以下简称《袁枚传》,作家出版社2018年9月初版,2022年6月精装版重印)有没有借势替前辈家门赋能提档、搞升级版“硬核科普”的意图,咱也不好意思问,问了估计也是白问。但相信对袁杰伟而言,为袁氏家族突出贡献奖毫无争议的获得者袁枚立传,以便让新生一代“熟知袁枚的名字,就像熟知李白、杜甫的名字一样”(第1页),是一份天经地义的责任与使命。

袁杰伟的《袁枚传》首先是一部“土味”传记。作为乾隆年间最享盛誉的诗人之一,创作成就和文学事迹毋庸置疑是袁枚的核心价值,也应该是此类写作的叙事之本。袁杰伟重写袁枚,没有刻意颠覆这一基本共识,他所做的,是尽量跳出过去很多传记容易落入的喜欢“端着”、害怕“掉身份”的文学史“配套产品”思维窠臼,把作为文学家的袁枚写得更有故事、更有起伏、更有本尊特色的“俗”与“趣”。

在袁杰伟笔下,袁枚不能算个本分文人,他神出鬼没地拓展吟诗作文这一人生职场生态圈,还能创意迭出地把他的上下游业务把玩得风生水起。比如袁枚深谙吵架是最好的广告这一规律,不惜选择艳诗之类话题高调与沈德潜争鸣。他喜欢开文学“爬梯”,那人山人海、荷尔蒙爆棚的诗歌盛会,放到今天也是妥妥的大场面。

多数时间里,袁枚各项健康指标稳定、吃得香睡得甜、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他却以“人总是要死的”这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由广撒英雄帖、强索“生挽诗”,这种以“死”相“逼”、“活”求点赞的大无畏精神和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信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自愧弗如。袁杰伟对袁枚这些非典型性文人行为的记叙,颇有一种善意调侃的轻喜剧味道。

从袁枚那条前进道路并不一帆风顺的人生轨迹分析,他不像是传说中的文曲星下凡。虽然12岁就跟老师同场竞技并喜中秀才,后来的过程却一言难尽,颇有点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的意思。袁枚20岁时先是落选推免读本科的选拔(博学鸿词考试),接着正式参加高考(乡试)也名落孙山。想钻一钻国家考试制度的空子,跑到广西当高考“移民”,居然也没有占到当地考生的便宜。这时的袁枚,心理阴影应该是铺天盖地,罩得他开始怀疑人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向素来嗤之以鼻的八股文缴械投降,“于无情处求情,于无味处索味。如交俗客,强颜以求欢”(第44页)。因为偏科,翰林散馆考试时,袁枚的满文翻译还被阅卷老师定为下等(惨遭挂科)。当然,时过境迁,袁枚当年人生经历中的坎坷和狼狈、痛点甚至槽点,如今在传记里都算是资本和财富、笑点甚至亮点了。袁杰伟这种欲扬先抑的处理方式很符合阅读者的期待心理,对很多人来说也许还具有一定的精神按摩效果。

袁枚的“人设”远不止是一位诗人或者传统意义上的文人。袁杰伟在写作时特别关注了袁枚爱诗歌爱文学,也爱生活尤其爱美女的全能型大胃王杂家特色,《袁枚传》也被恰如其分地写成了一部丰满有趣的“复合式”人才养成记。

袁枚念书念到国家最高学府,也接受过顶级官方学术研究机构的专业训练,毕业后又享受了国家高层次人才包分配政策,虽然没有留在一线城市,毕竟也获得了在多个基层行政管理岗位任职锻炼的机会。据县长兼诗人袁枚介绍,他工作勤勉高效,百姓口碑也颇为正面。调离沭阳时,当地群众就对他依依不舍,“五步一杯酒,十步一折柳。使君乘车行,吏民攀车走……”(《沭阳移知江宁,别吏民于黄河岸上》),甚至有人躺在车辙里不让尊敬的领导离开,好一幅官爱民、民拥官的动人画面!虽然两年工作时间到底能不能干出民间影响这么夸张的政绩来,难免有人姑且听之,但袁杰伟应该是360度无死角无条件相信的。

在34岁本应是干事业出成果的黄金年龄却坚定地离开体制单飞后,袁枚似乎过得更加如鱼得水。比如,吃货天赋满格的他经过长期不懈地探索实践,终于成为名满天下、泽被后世的美食界形象代言人;作为一个活到老游到老的行走文学大师,他还为天台、雁荡、黄山、庐山初具网红打卡地气质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这位擅长“慧眼”捡漏的随园所有者、命名者和形象塑造者,还是一位自带设计师风范的江南流派园林艺术家……说实话,这些“非典型”名头也许更令人羡慕,因为它们带有浓厚的烟火气息,与世世代代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加心心相印、趣味相投。

众所周知,袁枚很享受文学女青年对自己的崇拜,对这些铁杆异性粉丝也青睐有加。他编辑文集时收录她们的作品明显偏多;表现突出的女弟子还可能获得陪同老师前往名山大川远足一次的奖励,有女弟子甚至不管新婚燕尔的丈夫闹不闹情绪也要去享受这一殊荣……而这样涉及男女大防、极具想象空间的情节,在某些人笔下很可能就会被习惯性地写成师生携手勇闯道德禁区、成就一段风流佳话的狗血故事。袁杰伟却并没有借此大做文章,他倒是专门用一章《铿锵女弟子》来记叙师生如何欢聚一堂开笔会、论艺术、谈人生,现场气氛既“嗨皮”却又“正经”。袁杰伟由此还得出非常肯定性的结论:“随园女弟子是中国诗歌史上少见的女性诗歌创作群体”“广收女弟子,是袁枚对中国诗坛和妇女解放的一个重要贡献”(第184页)。

体现袁杰伟创作《袁枚传》良苦用心与远大期待的,还有他为写作所花费的调研考证、分析提炼和阐释论证等工夫。所以,我们看到的《袁枚传》还是一部颇具研究色彩的学术性传记。

在传记的前言和主体部分,袁杰伟都不时流露出对明清时期中国人在世界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作用的关注。他认为,在世界近现代史进程中,中国人也是参与者、开创者。他甚至明确表示“袁枚就属于清朝中期弃官经商的典型代表之一”(第3页)。这并不是作者一时兴起的信口开河,而是有史料佐证并符合传主一贯主张的学理性论断。

一方面,袁杰伟深感“文人如何求生存,这是在中国这个农耕社会里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第143页);而另一方面,袁枚却勇立潮头,创造性地摸索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文人谋发展求幸福之道。比如出道之后的袁枚作品集是被当时的考生当做高考复习资料研读的,签名出售的定价更是成倍飙升(看来卖教辅资料自古以来都是暴利行为),袁老师不愧教育产业化的先行者。袁枚或许还堪称收费出诗的中国第一人,他甚至还史无前例地开创了竞价排序的先河,谁掏银子慷慨,谁的作品位置就靠前摆(好熟悉的套路)。袁枚经济头脑如此发达,市场意识如此敏锐超前,相信活在今天也是一个经济潮人、时尚达人。

很显然,袁杰伟还认真研读了袁枚的《随园食单》(尤其是序),并在书中饶有兴致地论证了美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价值和地位。他进一步认为,袁枚热爱美食、研究美食、宣传美食,不仅仅是出于满足口腹之欲,或者仅仅是一种生活趣味,还是为了抵制、挑战当时盛行的禁欲主义和理学思潮,具有积极的思想启蒙的社会现实意义。袁杰伟还从美食联系到袁枚的核心文艺思想。认为“袁枚对美食的追求与讲究与他的对诗歌‘性灵’的追求是相通的”。事实上,袁枚确实时常把品美食和论诗歌放在一起,让人觉得“诗意、食味相映成趣,别有生机”(第213页)。

令人钦佩的是,在《袁枚传》的写作过程中,作家袁杰伟拿出了他同时还是一位新闻工作者的追求脚力、眼力、脑力、笔力俱佳境界的劲头,不计成本、不辞辛劳地开展相关田野考察、材料搜集等工作。他自费到过袁枚足迹所至的许多地方,比如对袁枚的出生地杭州东城大树巷。他在书中从东城门说起,交代这条巷子的方位、地形、气候,附近道路和建筑分布等。中国现代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大树巷早已湮没在历史的云烟里,但经袁过杰伟的介绍,令我们如见其巷、如临其境,还会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慨。

能够从严谨审慎的全国海选中脱颖而出,成为权威的“中国历史文化名人丛书”的官方种子选手,袁杰伟这部《袁枚传》 靠的是令人信服的实力和坚持不懈的诚意。这本书满足了粉丝同好欣赏袁枚、吃瓜伙伴围观袁枚、专家学者打量袁枚的广大人民群众多方面多口味阅读需要,既是他回报给伯乐们的一份厚实答卷,也提供了以随和的眼光与宽容的气度重新审视闪耀于中国历代文学与文化长河中的更多个性化名家的可能。

(作者系湖南人文科技学院文学院院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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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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