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放

一过大年初三,打春的渔鼓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天天在湖乡的村子里飞来飞去。

嘭,嘭嘭……吃过早饭,满嗲嗲站在阳光里,拍响怀里的渔鼓,提醒老婆子和大孙女出门打春。渔鼓很好看,一节一尺五的竹筒,筒口饭碗大小,下头敞着,上头蒙了蟒蛇皮,漆成浓郁的暗红色,腰间系了鲜艳的红绸。手一拍,就发出夏日蛙鸣一样的乐音。满娭毑抓起龙头二胡,孙女背上蓝色双肩包,马上走到地坪中。

满嗲嗲绰号满教授,是夸他口才极好的意思。他打春从来没有现成的本子,全靠肚子里头打腹稿,唱出来却能像翻水车页子一样不断纤,不管江阳韵中东韵发花韵,全都严丝合缝,而且内容不俗,保证年年翻新。三个人的班子一露面,乡邻们就马上意识到打春的日子到了,沿途有人拱手拜年,有人端出芝麻豆子茶,有人递过一支香烟。满嗲嗲十分欢喜,把渔鼓拍打得更加嘚瑟。

去村委会打春,名正言顺的第一站。群众已经围拢来百多人,村干部站在大门口迎接,几只阳雀子也从湖边飞过来,落到杨树枝上,叽叽喳喳看热闹。有满娭毑的二胡伴奏,大孙女的帮腔,满嗲嗲一亮相,打春词就拉开了闸门。当然先对村支书奉上一段:一年之计在于春,领导你要记在心。千头万绪抓根本,办好企业第一宗。接着站在综治委员身边唱着:竹子笔直两丈高,听凭大风放肆摇。反腐倡廉做得好,村民心里乐陶陶。妇女主任在一边鼓掌,他马上迎过去笑吟吟地开声:一朵荷花出水来,万支红莲满湖开。洞庭湖边有光彩,杨门女将一排排。唱了一阵,他走进大会议室,看着贴在墙上的新年工作规划,一项一项,一段一段,来一番方言土语的形象化解读。那些伢子妹子忍不住咂咂叫好,手板子拍得压过了渔鼓声。这时,支书亮出一个红包,说是给我们的满教授献上讲课费。这逗得他脸上荡漾红光,渔鼓一响,又爽快地送上一段:春风春雨到湖乡,男女老少忙又忙。站在村头打一望,切莫辜负好时光。

下一站有重头戏。村东刘老板收儿媳,结婚酒宴十八桌,路上贺喜的充气红彩门十几道。满嗲嗲乘兴赶到时,主家赶忙燃放一纸箱子焰火迎接。请满教授来打春,必定求得好兆头。大家习惯把打春称作赞土地,家中的七七八八都要说道。大家前呼后拥,他这就一边拍渔鼓一边开腔,什么新房客厅厨屋楼梯阳台地坪竹林菜地,一样样赞了个遍。新郎新娘灵机一动,连忙送上厚厚的红包,希望获得吉言。他要二人端坐在堂屋中间,自己拍着渔鼓围着转,唱出一个畅快:花好月圆在今天,同床共枕心相连。往后生活有主见,踏实肯干才赚钱。父母身边多笑脸,朋友面前不讨嫌。生个娃娃丹凤眼,全家和睦年复年。大家兴致正浓时,主持婚礼的都管大喊开席,刘老板就邀请他们三人落座。满嗲嗲摆手示意不着急,又嘭嘭拍响渔鼓,在桌子之间穿来穿去,不管熟人生人,都送上几句打春词。有人递上酒杯,他接过小抿一口,口齿更加伶俐,热闹得满屋子笑声不断。

村子连着小镇,走过去只有一座桥。那边搞地花鼓汇演,舞龙舞狮吆喝喧天,大鼓擂得地皮发颤。已经接了通知,满嗲嗲的打春是其中的节目。没有化妆,没有戏剧服装,三个素人赶过去登上舞台,下面几千人放肆拍手。哪怕面对时尚的街上人,他根本腿不软,背不弓,一时台左,一时台右,好像就在家中地坪里随意散步。还是现编现唱真功夫,脱口而出一百多句,没有一句坏话,不知不觉超过十分钟。导演几次指着手表示意,他这才估计到超时,便巧妙地口风一转,亮爽爽地煞尾:打春打在正月正,打得四处绿莹莹。眼前一片好风景,更加建设不要停。演出结束,打春队获得量身定制的奖品,一支镀了金漆的渔鼓筒。筒上雕刻了非遗产品四个字,满嗲嗲和满娭毑大孙女轮流看,三个人喜得手舞足蹈。

直到元宵节,满嗲嗲都是带着镀金渔鼓筒走村串户,把打春词唱得顺溜兴蹦。大孙女还有另一宗事务,要拿着微型摄像机跟踪拍摄。她在直播间搞出好多的视频,送到平台上,总题目就叫打春渔鼓。每天粉丝点赞爆棚,留言栏里有人也用学着拿出打春词:渔鼓打春满嗲嗲,伶牙俐齿吐莲花。湖乡春节传佳话,民间文艺有大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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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