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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茅盾奖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沧浪之水》,是一部获得国家艺术基金三次资助、经历了专家与观众6年时间检验的优秀舞台作品。它从一盏煤油灯开始,到面具丛生、棋子博弈……讲述了恢复高考后第一批研究生池大为入职卫生厅后,在现实中遭遇的信仰沉浮。作品通过极具风格的舞台表现,将改革开放浪潮下平凡人物的不凡经历进行独到演绎,表现出了以池大为形象为代表的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困境与矛盾、挣扎与痛苦。

作为一部现实题材话剧,隐藏在台词背后的人物性格、矛盾重重的人物关系以及充满符号意象的表现手法,是其整个创作中现实表达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台词背后的性格塑造

台词,是话剧人物塑造中展示角色性格、情感、思想,向观众传递剧情信息、表达角色情绪的重要手段。

“成效显著,社会反响很好。

成效显著,社会反响很好很好。

成效显著,社会反响很好很好很好。

……

好。”

这是《沧》剧第一幕中一段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台词。

厅里召开政务公开征求意见会,马厅长亲自坐镇,重点议题是对全省药材市场整顿情况进行总结,丁小槐、莫姐、大徐等在场人员依次发言,台词不出意外的是各种慎言、盲从、敷衍……,有意思的是它并没有以写实的方法进行生活场景的机械还原,而是以排比的、递进的方法紧扣“成效”与“社会反响”两个关键词投以虚假的赞扬,以接近漫画的形式、讽刺的口吻将此情此景舞台化。在这种“装腔”之后,一个“好”字彻底打乱节奏,至此,前面鱼贯而来的密集台词因晏之鹤极不合群的声音戛然而止,也就是这一个“好”字将晏之鹤意味深长、不愿趋同的另类性格赫然托出,同时给初入职场的池大为生动地上了第一课。

对于池大为“当头炮”直言厅里买汽车等事的不合理,马厅长让大家“讨论讨论”。诸君再一次进入为各自利益考虑而依次发言的模式,纷纷就池大为提出的问题找出看似合理的由头,想要通过批判池来表明自己的看法与立场,实则替马厅长解围。

“老晏,你觉得呢?”

“我没什么意见要提。”

晏之鹤早已熟知众人的用意,他这次与之前的回答方式不同,没有跟随、附和式地“提意见”来表明自己的站队。在被点名发言时,说了句“没意见”便坐下了。此处仅通过晏之鹤与众不同的台词表现方式和表达节奏,巧妙地向观众传达了这一角色与众人的立场、态度不同,表达了一种看似不强烈实为抵触的消极情绪。通过这样一段关键台词的设计,晏之鹤这一角色的性格和为人就十分清晰了。

同样的处理方式在第四场中也有体现。

这就是台词背后的人物性格塑造,层次细腻的台词设计为观众留下了极简却鲜明的记忆点。

二、充满矛盾的人物关系

人物关系在戏剧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构成戏剧情节、创造戏剧冲突、推进角色变化的重要元素。人物之间产生各种复杂的情感和关系,可以引导观众体验、理解剧情及角色的情感起伏,同时思考剧中所表达的深刻主题。

晏之鹤与池大为之间的关系之所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是因为二者间并非一种恒定的、一成不变的关系,这种关系在随着池大为人生境遇的变化而不断产生变化。他们从最初的棋友到“气味相投”的“论政之友”;再到晏之鹤“军师”式地成为池大为的职场指路明灯,亦师亦友亦父,与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繁花》中“爷叔”与“宝总”之间的关系极像。

池不适应职场生态,晏说:“要么入局,要么离开”;池顺利入仕,晏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的影子,又有所不同。”仿佛这个作为人生导师的晏之鹤,一直在试图做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从池大为身上找回当初的自己。池正在经历的困境也是晏年轻时曾经历过的,帮助池的过程,与其说是在找到相互认同感后的“热心肠”,不如说是他找到了一个自身投影,好实现自己“重走人生”的梦想。

从惺惺相惜到黯然分别,晏之鹤与池大为的关系充满矛盾纠葛。在池官场低沉、四处碰壁时,晏的指引让他一步步看到希望。此时,池对晏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几乎无话不说,也没有任何防备,正是两人身上都有的那份知识分子的清高与自傲使他们找到了共鸣。正如晏所说:“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十几年前的池大为好,还是将来的池厅长好。”他们有着相同的精神坚守,却有着不同的人生目标。池大为力图在社会漩涡与追求梦想中寻求万全之策,晏之鹤终究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那么,在池大为成为池副厅长后,他们注定没有什么可“论”的了,池显然是不再需要什么“人生导师”了,晏之鹤体面地离开当然是雪藏两人友谊最好的方式。

这就是晏池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剧中没有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描写成简单的对立或同一、亲密或疏远,而是在矛盾中诠释人性以及人与人关系的复杂性,引人深思。

三、符号意象的形式风格

《沧》剧以符号意象化的表达揭示剧中群像特征、刻画群像心理。作为群像载体的群演,在该剧中的存在类似于古希腊戏剧中传统歌队的形式,完成转场、迁换布景道具等舞台任务,同时营造剧情环境氛围、分割表演区域、衬托舞台画面。

如池大为第一天上班,舞台上并没有制造一个被还原的老式办公楼环境,而是以集体手展报纸的动作定格来描写纸媒时代的机关典型场面。这时的群演不仅仅是具有干部身份的人物,还是兼具舞台背景功能的符号,起着增强假定、象征的作用。而当主人公的台词触碰到敏感内容时,配合音效中“叮”的一声响,这一排“人员”通过微微转身、从报纸后探出头等肢体动作的改变,瞬间“活”起来,竖起耳朵听起八卦。这时的群演就回归了具有人性弱点的“人”,既是“装在套子里的人”,也是躲在报纸后明哲保身的人。一静一动,了无痕迹地完成了景与人、抽象与具象的转换。

又如,群演一字排开的搭灶做饭场景数次出现。从池大为的新婚憧憬,到丁科长搬家……,筒子楼里一成不变的各家老婆准点做饭“秀”,随着时间的迁移、各家老公职务的变动,曾经挤在一起切菜、炒菜、叫家人吃饭的喧嚣热闹渐行渐远。同是做饭场景,走廊里的人、灶台的数量一点一点减少,原本没有太大落差的平静日子就这样被打破了,也就是这种符号式重复中的细微变化,深刻地反映了剧中人物的命运变化。  

再如,面对舒教授的举报,池大为纠结是否要向马厅长通风报信。群演直接戴着面具上场,这时,真实的富有个性的人物消失了,取代的是统一的抽象的极具象征的意象符号。他们既是池大为心中尚存的正义和原则,也是他心中开始慢慢滋生的阴暗面。面具人似乎也想把面具强行戴到池大为的脸上,在一场厮杀搏斗下,终究没有成功。通过内力与外力象征的肢体拉扯、人物自我内心纠结与人格挣扎的夸张外化,作品表达了池大为对人生信仰的把持。

这样的舞台表现形式彰显了舞台综合艺术的力量,以极具形式感、极简的状态巧妙地完成大容量的剧情与氛围交待,同时兼顾完成更多舞台任务,减少剧情之外的舞台行动,最大程度上避免戏剧情境被打扰。

话剧《沧浪之水》立足生活、关照现实,以巧妙的台词设计塑造了丰富鲜活的配角性格,用矛盾的人物关系体现了人性的复杂与两难,取符号意象化的形式风格描摹了群像的典型特征,作品通透地传递了具体且微妙的内在价值与外部审美,带给观众关于职场、关于人生的思考与借鉴。它以一个青年知识分子成长与蜕变的故事为载体,用鲜明的现代风格完成了独特的现实表达,不失为一部名作改编上乘之作。

责编：刘瀚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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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