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娭毑外婆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1-17 16:06:59

文|周新国

我的爷爷和外公在家里都排行老三,过世得早,孙辈们没有见过,好歹都是听别人说的。娭毑和外婆却都是寿星,外婆小娭毑几岁,都活到了八十几,20世纪90年代先后辞世。那时候,乡里乡亲嘴里叫着的三娭毑,周三娭毑是我娭毑,曾三娭毑是我外婆,孙辈们大都是老人家呵护大的,时至今日,她们都离开我们三十几年了。也不晓得么子原因,年纪大了,我于娭毑外婆的记忆不是渐行渐远,而是越来越清晰,于娭毑外婆的怀念,不是渐行渐止,而是越来越深沉。

周三娭毑是一个裹了脚的旧女性,她平时走路是走一脚痛一脚的,可老人家的一生并没有被这裹脚布裹住。娭毑小时候,家里穷,没有上过一天学,而在孙辈们的印象里却完全不像冇读过书的人,讲话有条有理,做事勤快利索。听那个年代的人讲,娭毑屋里屋外都是一把好手。解放前,爷爷除了作自家的田地以外,还包作了哥兄老弟的田,一年到头忙得冇落个坐,农忙时更不用说,有时候农具上的绳索坏了,就在田里喊,说要个七寸圈,娭毑二话不能说,就能麻利地出好送过去,爷爷拿到手里一看,总是满意地一笑,连连夸奖说,“出得好,出得好。”娭毑忙了外面还要忙里面,那时候家里人多,自己生了十几个崽女,还带着嫂子过世后丢下的二个女儿,老的少的、大的小的一大摞,护持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不容易,园里田里的事还得操心费力,真不知道娭毑是哪路神仙,那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

娭毑的手头十分灵巧,绩麻、纺纱、织布、做鞋子样样在行,裁缝的手艺更是一绝,方圆好多里的人,都来求娭毑裁裤子,而且只有娭毑裁的裤子走路才能跨得开,穿起来好做事,后来,她老人家才告诉我们她特有的诀窍,就是把裤子的后片裁的比别的裁缝样式长一些。

娭毑做人一点空话都冇得讲。左邻右舍的婆婆姥姥来家里,不管怎样忙,总要停下来,煎一碗热气腾腾的豆子茶,坐下来陪她们聊一会儿天。娭毑的娘家人特别少,从我记事起,只晓得她娘家里只剩下一个侄媳妇带着几个女儿,尽管这样,她老人家每年都要回娘家两趟,每次走到塘坡子岭上的时候,娭毑老是要长长地叹口气,感叹娘家人不该住在坟山坡。还有她听说仅有的一个姨侄伢子眼睛不好,趁他来家里吃她生日饭的时候,赶紧从包起来的手巾里面找出二十元钱来,要她姨侄伢子买点药点上,嘱咐他不能拖太久,后来又听说姨侄伢子还没到屋,钱就丢了,当时她老人家急得直跺脚。娭毑后来的命好,有几个女儿住在城里,女儿每次回家,怎要带些乡里人冇呷过的东西回来,她从来不会一个人躲着吃,每次都是把好吃的东西当着大家的面分个精光。

娭毑还是个没进过学堂门的“数学家”,心算能力特别强。我记得改革开放后不久,二叔就开了一家杂货店,过年的时候忙,娭毑有事冇事都要往店里去看看,生怕叔叔忙起来出错。记得有一次,一位顾客在叔叔店里买东西,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叔叔的算盘爬得叭叭响,拿一样算一样,口里还不停地念着红糖半斤5角六,柿饼一斤一块二等等几样东西,合起来壹拾陆元整,而当时娭毑正操着手钭靠在门边上,一听不对,她说“佑宏啊,你再算一下,应该是算错了,我算了是贰拾捌元”,二叔复盘一算,真的是贰拾捌元。

还有些问题到现在我还没有真正明白,那时候使用的是十六两秤,算起来很麻烦,每次买东西,娭毑算得又快又准,没有一丁点误差,她老人家用的什么办法算得这样快这样准一直是个谜。

娭毑一生经受的打击也不少,年轻的时候老公就过世了,一个人挑起了全家的重担,后来又先后失去了两个女儿、两个女婿和两个儿媳妇,特别是在她最喜欢的四女儿逝世的时候,外孙女来报信,没有直接对她讲,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二话不说就径直往周家湾跑,尺把宽、上岭下坡的几里路,她是怎样跑过去的,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有点后怕。然而,这么多的伤痛最终还是没有击垮她,每次都是顽强地站起来,重新面对新的生活。

我外婆曾三娭毑,没有裹脚,还读了三年书,状况还是要稍许好一些。外婆生长在一个没落的资本家家里,要不是因为家里六次被火烧,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外婆可能还要多读点书。因为读了书,尽管后来的生活也十分艰苦,她老人家的生活还是过得很精致。

外婆也是命运多舛,年轻的时候老公就走了,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相依为命,缺衣少食,有时候是女儿带着两个弟弟向人家乞讨维持生活。行乞的路上,三姐弟年纪小,不是被狗咬了手就是被狗咬了脚。不得已,外婆只能忍痛丢下三个儿女,进城帮姐姐带细伢子,赚点钱寄回来撸着过日子,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女儿能够独当一面,两个儿子相继当了兵,一家人的生活才慢慢安定下来。

外婆认得字,感觉她到了城里,什么地方都晓得去一样。小时候,我们三兄妹第一次进城,都是她老人家带着去的,她的姐姐就住在离轮渡码头不远的地方,去了一般都是在那里落脚,城里的事于我们三兄妹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真的就是“乡里伢子进了城,两边望不赢”,那时候没有几辆汽车,只偶尔看到一辆乌龟车子,感觉巧得不得了,其他看见的都是由三头马并排拉着的板车子。有时候还带我们到梅姑妈家里去,梅姑妈住在城中心,要热闹一些,要是和现在比起来,借用我们这里的老话,真的是“骡子比马”。

读过书的外婆更懂得教育细伢子,即使再冇钱,也要买只花皮球给我们玩,这对乡里的细伢子来说简直是无法企及的事。她还喜欢给细伢子留影像,如至今我们还能找到小时候的照片,无不让同龄人羡慕得要死。小时候,我们还是外婆家里的常客,一去就是三个人,外婆老是变着法子搞好吃的,记忆最深的是外婆的粉蒸肉。

外婆穿衣服十分讲究。即算是烂衣服打个补丁也要穿得整整齐齐,内衣内裤都要穿白色的,一点都不嫌麻烦,衣裤补得不能再补的时候拿出来还是嫩白的,有时候还要将白色内衣的袖子连同罩衣袖子一起卷个两三寸子长,看起来十分有范。

外婆讲话也是讲城里话。心情好的时候蛮健谈,有时候还要唱上一二支歌,老人家语调慢悠悠的,听起来特别讨人喜欢,与其他婆婆姥姥也合得来,从不惹是生非。

外婆讲卫生远近闻名。那时候的细伢子,冬天很少洗澡,耳朵背后,颈根窝里都有很厚的垢,冬天里,只要连续出几个太阳,外婆就会来家里帮孙辈洗澡,用大铁锅烧几锅开水,把脚盆拖到太阳底下,给我们兄妹几个洗个热水澡,个个都是搓得蔓直翻,掉在水里面邋遢死的,全身搓过之后再散两遍,整个人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的。两个妹妹头发多,生怕她们头上长虱婆子,经常把她们拉到亮地方寻了又寻。

外婆格局大、不计较。外婆屋里隔我们屋里很近,对我们一家人十分关心,隔三差五要来看看。母亲在家里也是既要主外又要主内的人,一天到晚忙得很,外婆来就来了,去就去了,很少把外婆当客看,外婆从来没有计较过,只要没有什么事,她老人家就十分放心。

外婆喜欢看报纸,了解国际国内的情况。我父亲是村长,家里有好多报纸,她老人家来了,就拿着报纸坐在门口看,那时候,她晓得的事情要比别人多得多。

人常说:往事如烟。而此刻我感觉往事并不如烟,许多过往还历历在目。娭毑外婆的那些事,都差不多是那个时代中国农村妇女的缩影,在她们身上无不体现出善良、勤劳、贤惠、聪颖、顽强的优秀品质。回望以前,俯视当下,我真的感觉娭毑外婆还从来没有走远,她们的灵魂还在、精神也还在!

责编:陈普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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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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