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图虫创意，制图|钟阳白雪

想过很多词汇，想把常德给人的感觉，描述得再精确一些。

千言万语在心头徘徊，依然觉得最适合常德的二字是：舒服。

说起湖南的城市，很多人不会第一时间想起常德。它位于“巨星”长沙的西北方向，像隐士一般隐逸，以至于很多人忘了它是湖南省GDP排行榜上铁打的第三名。

常德自古物产丰饶，因此才能成为1600多年前，陶渊明笔下“怡然自乐”的桃花源。

雨露河水，物产美食，都是自然对常德人的滋养。自然也为常德带来了夏季多雨溽热、冬季寒冷潮湿的气候。

常德的舒服，多亏常德人为自己量体裁衣。

说起常德，不得不提起中国归隐文化的代表——陶渊明。但就算他没有把《桃花源记》的故事安排在常德，我也依然觉得陶渊明的隐士身份，和常德隐逸的城市性格，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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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民湖位于澧县东北部，为涔、澹两水调蓄湖泊，十多种鸟类前来此处越冬。图源|图虫创意

壶瓶山是全球二百个重点生态区之一，因山顶四周高，中间低，形如壶口而得名。图源|图虫创意

这里还有距今8000年左右的人工栽培稻作物，以及世界最早、保存最完好的人工栽培水稻田遗迹，被誉为“世界稻作文明起源地”。

于是，用稻米做出各种各样的美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美事。

一个懂得让自己舒服的城市，是不会错过一日三餐的。医食同源，常德人擅长用食材的温补、散寒、祛湿，驱散亚热带湿润气候留在体内的湿热和寒气。

而这方法竟然再简单不过，无非以钵子做容器，以辣椒和生姜做食引，以鱼鸭蔬果为滋补。

米粉暖身

-早餐-

米粉起源于中国，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主要集中在以大米为主食的南方地区及东南一带。

常德米粉是常德最出色的名片之一，早在清光绪年间,常德就有了生产米粉的店坊，常德人不论男女老幼,都喜欢食用米粉。

常德米粉以本地早籼米为主要原料，有爽滑、柔韧、劲道的独特口感。图源|图虫创意

米粉味浓，部分口味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辣劲，常德冬季湿冷，发一身汗，散尽周身寒气，让人舒服得不行。

米粉装在钵子里，钵子海量，一碗米粉看起来不多，但钵子深深，竟然一吃久不见底。就算河泽广布的常德江风大，但厚厚的钵子碗保温效果好，吃完也不会凉。

当地的“名粉”很多，比如杨永胜、壹德壹等，发挥比较稳定。不过，即使你在小区或者酒店旁就近找一家，也不会太失了水准，每家店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

常德人对自己的食物，总是抱有很大的热情，在常德米粉相关的网络评论区里，经常看到他们“科普”：在常德吃米粉，不分圆粉或者扁粉，圆的就叫米粉，扁的叫米面，一般默认下米粉，除非你跟老板指明要来碗米面。

不难看出，常德人在积极地参与构建外界的“常德印象”。

葱油粑粑的主要原材料是粳米，口感酥、脆、绵、软。图源|图虫创意

在他们心中，和常德米粉最相配的是油炸摊上的穿眼粑。它由米浆、葱、盐调成米糊，舀入中间凸起四周凹陷的模具，下锅炸定型后粑粑自然脱模，外壳酥脆但内陷柔软时捞起。

吃粉的时候，一半吃酥脆的原味，另一半穿眼粑泡在粉汤中，内馅呈海绵状的穿眼粑就能吸饱汤汁，吃起来那叫一个地道！

从一碗常德米粉里，就能看出这里对美食的极致追求，以及常德人对稻米的精准化运用。

常德市地处洞庭湖西滨，适宜水稻等作物生长，常德香米是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产品。图源|图虫创意

常德米粉选用当地早籼稻作为原料，制作出来的米粉有米香纯正、柔韧不糊汤的特点。

常德米粉口感独特的秘诀，就藏在米粉制作的关键工艺之中。

在正式制作之前，常德人会将大米放在水中，经过24-72小时的浸泡发酵，原料大米在发酵过程中因微生物的作用，大米中总淀粉及直链淀粉含量呈上升趋势，使淀粉颗粒大小更加均匀，有利于淀粉糊化。糊化与米粉的咀嚼性、弹性、黏性有关联，使得米粉形成紧密的凝胶。

因此自然发酵后的常德米粉，品质和风味得到明显提升，不仅吃起来米香更加纯正，而且在加热过程中弹性增强，更不容易断开，还添了些许脆爽的口感。

常德米粉属于鲜湿米粉，通常含水量在60-80%左右，因为水分含量高,保质期仅1~2天,潮湿的高温季节甚至不超过1天,因此不耐运输，造就一地风味，只有在故土才最正宗。

如此具有生命力的一碗常德米粉，从来不是早上的限定，细圆的米粉，像是引线一样，串起气候、物产和人，串起一日三餐和百岁千年。

或许将稻米研磨成米浆，为它们赋予新的形态，就是从擂茶和鲊辣椒糊鱼获得的灵感。这两道菜的呈现形式，就是标准的糊糊。

传统常德擂茶用手工磨制，通常用茶叶、芝麻、黄豆、花生、姜等作为原料。图源|图虫创意

常德茶树栽培历史距今已有4500年，常德擂茶就是茶文化的伴生产物。

擂茶的原料及配料会根据不同季节和不同地域进行搭配，但主要是三大类：生茶叶、生姜、生米，将它们一起磨碎成糊状物后，加热水冲开就可以吃，因此擂茶也得来一个别名，叫三生汤。

如今人们还会加入芝麻、花生、绿豆、杏仁等改良口味。食客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加入糖或盐调味。

吃擂茶，不仅是喝这一碗糊糊，更要配上各色小菜，这些小菜称为压桌，锅巴、酸萝卜、蕨菜、豆角、香干、卤菜.......玲琅满目有几十种。

人们通过古代医学和现代营养科学，重新了解擂茶，发现生姜具有止呕、解热、解毒、散寒等作用，它和其他食材搭配，可以清热解毒、健胃理气。2009年，擂茶习俗被列入第二批“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鲊辣椒糊偏咸酸口，常德人常用来拌饭食用。摄影|like

做鲊辣椒糊鱼，最经典的搭配是用小鱼来做。先把小鱼炸至金黄酥脆，再加水，用大火把汤汁熬浓，最后倒入用澧水河水调制的鲊辣椒米糊，用勺子不断搅拌至断生，这样做出的鲊辣椒糊鱼十分下饭。

这里面的鮓辣椒是一种发酵食物，制作方法是把米磨成粉，将红辣椒剁成末，两者混合后加盐搅拌均匀，最后腌在坛子里。

水汽充足，气候温暖的南方，食物本来容易霉坏，常德人却从气候和微生物的精妙配合里，抢回新一轮风味，发挥了人类在食物中的智慧。

钵子嘟嘟

-晚餐-

在常德街头，很多饭店名字都叫“xx钵子菜”“xx钵钵菜”。

在钵子菜中，必不可少的两位主角，就是鸭子和鱼。“没有一只xx可以活着离开这个城市”，这句话到了常德，主角就成了鸭子。

洞庭湖跨岳阳、常德等县市是长江流域重要的调蓄湖泊。图源|图虫创意

常德人喜欢吃粮食喂养的鸭子，尤其是饲养两年以上的老谷鸭，炒熟之后装入砂锅，下面放炭火。一定要持续煨煮，让肉类变得软烂，味道才更浓，吃起来香辣开胃。常德菜属于中国八大菜系的湘菜系，口味浓厚，辣是常德菜必不可少的灵魂。

从《桃花源记》中一句“武陵人捕鱼为业”，道尽常德悠久的食鱼文化。现如今，常德境内有河流639条，湖泊98个，四通八达的水网，让人们无处不达。尤其是水质优越的洞庭湖，让鱼无法不鲜，养殖出高品质的淡水有机鱼。

最优质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炖”这一烹饪方法，可极大限度地保存各种营养成分，更别提“一烫当三鲜”，烫食对常德人有别样的意义。

钵子既能烹饪又能保温，是对“烹于斯、食于斯”文化的化用。图源|图虫创意

钵子菜的的盛行，依然离不开常德潮湿的气候。冬夜渐冷，大家围着炭火，听着咕嘟咕嘟的声响，心中有一种温暖和圆满。

而夏季湿热，钵子菜正好能祛湿。难怪常德民谣唱了千百年：“不愿朝中为驸马，只要炖钵炉子咕咕嘎”。

常德有句老话叫“常德钵子是个筐，什么都可以装”。除了鱼和鸭，还有钵子肥肠、钵子鸡等菜品。过年的时候，寒气正盛，有的常德农家家庭就会选择炖上十多个钵子菜。钵子数量越多，越代表对客人的尊重。

酱板鸭收尾

-夜宵-

一个城市的幸福指数，有时候是和夜宵文化挂钩的。酱板鸭味道浓厚，很适合夜宵解解馋。

常德的鸭子好像美食江湖的万能砖头，哪里需要就搬去哪里。

“常德酱板鸭”均选用洞庭湖区蛋鸭为材料，有着麻辣香脆的特点。图源|图虫创意

酱板鸭工序很复杂，腌渍后压成板状、反复熏烘，高温卤煮、风干，过程中根据个人经验拿捏，要加入十几到几十种药材不等。

酱板鸭尤以辣称奇，但是不能吃辣的人也有选择的机会，很多店铺会做出不同的辣度，可以从微辣开始尝试。

店里一般除了酱板鸭，还会售卖“酱板元宇宙”，比如酱板牛肉、酱板豆腐、酱板毛豆、酱板藕等。

素菜一般都比荤菜吸辣，说到这里懂的都懂，大家记得掂量下自己的承受能力，别把自己撂翻了。

活得舒服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现代人想得太多，借着互联网看到太多，但能做的太少，很容易变得拧巴。

这种不自洽，往往是痛苦的来源。但常德不是，我发现这是一个向内求的城市。

桃花源依山傍水，沅江从前面蜿蜒流过，雪峰山西北部群峰在后面起伏。图源|图虫创意

常德与隐逸有缘，1600多年前，陶渊明笔下的武陵人，就是顺着常德的水流，驶一叶扁舟，入桃源深处，发现“避秦时乱”的隐者。

被称为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常德会战，是开罗会议后中国获得的第一次胜利。这次胜利在鼓舞国内抗战信心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国外各界对当时中国的认识。

常德这个城市，在战争时期坚定向前，在和平年代安居于世，拥有内核稳定的精神自由，表现自我，张扬自我，肯定自我。在常德，我看见了中华文化应该有的昂扬面貌。

如今的常德人用水稻做成食物，成就了全国知名的常德米粉。河水养肥鱼鸭，才有了盘中鲜美滋味。物产、美食种种优势，让常德人如何不为自己骄傲，“我是常德人，哪门滴！”从常德话就可见端倪。

孤峰塔与笔架城两相呼应，是常德人杰地灵，文运昌盛的象征。图源|图虫创意

常德和常德人，在湖南省内有着极强的存在感，随处可见的常德米粉店，就是证据之一。

这样的大隐入世，是在现代精神重压下，不懈追求精神自由的反击。

而这样的飘逸性灵，并不是庄子式的脚不染尘，反而折变为可供人效法的具体生活模式，那就是：精神出尘，但生活不出尘。一切普普通通，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的窍门就是带着热情去拥抱现在的生活，去享受能够吃到的食物，使得永不停息的欲望回路让步于安稳的当下，从每一刻里去体会美好。这样的人，物质不一定盈满，但精神富足。

常德群星闪耀，许多名人或生于常德，或与常德息息相关。资料来源|常德市人民政府。制图|钟阳白雪

飞速前进的时代，还有几个人读诗？

但常德却把沅江4000米长的防洪堤坝，变成诗墙，饭后的常德人，常常在这里散步，在思想的小径上，他们和千百名诗人同行。

常德有出色的城市规划和建设，常德先后获得了国家卫生城市、国家园林城市、全国交通管理模范城市、国家环境保护模范城市、中华诗词之市等称号。

这是即使旅游人潮褪去之后，当地居民依然能够长久受益的优点。在网络上的旅游vlog中，经常能听到游客对常德的评价：干净。

常德河街以沅江边上的原河街为原型，是国家级夜间文化和旅游消费集聚区。图源|图虫创意

常德也不忘留存集体记忆。常德河街承载着大家的集体记忆，即使于上世纪90年代城市改造时被拆除，但依然由于一种在地的“乡愁”，在2015年前后，于城内的穿紫河畔重建了河街。这条街上，有常德人为之骄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麻质画，还有常德丝弦、汉剧高腔、木雕。

在有着6000多年文明史的沅澧大地上，常德作为中华道德文化、稻作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曾是七朝郡治、七朝军府、七代藩封之地，上承荆楚文化余绪，下开湖湘文化新韵，成为人文荟萃的文化高地。

黄石水库位于沅水支流白洋河上游被称为“桃源千岛湖”，图源|图虫创意

文化不仅是一种知识，更是一种看待万物的史观，让人保持恬淡自守，将人的欲望，调到一个合适的度。具象来说，就是进取中节制过分膨胀的欲望，万事看得淡一些，要超脱，自行消释掉失败的忧伤与颓废。

文字是自我的延伸，在我写下每一个字之前，我就已经触达了当地的文化本源，以一种亲昵的姿态接近常德，又抽离自己观察常德，我发现常德真是一个很值得喜爱的城市。

如果能让人产生“真想去那里住几个月”的想法，说明那个城市十分符合自己对“舒服”的定义。

这样的城市并不算多，但常德算得上一个。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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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邢文君,丁盼.地域文化在餐饮空间中的应用——以常德民俗文化钵子餐厅概念设计为例[J].戏剧之家,2018(25):1.DOI:CNKI:SUN:XJZT.0.2018-2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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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易翠平.米粉加工工艺学[M].化学工业出版社,2021.

[6]公众号湖湘地理，十四城记：常德，你凭什么那么骄傲，2021.05.17.

常德市人民政府官网

[7]湖南日报，护水尽责碧水长流——常德市全面推行河湖长制工作综述，2023.04.26.

[8]公众号，常德零距离，常德：湖南唯美舒适又宜居的为何是这座城？，2021.05.24.

[9]朱清如.常德会战的战略地位与作用，黄埔.201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