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草堂:犹是先朝未死人

蔡武   《文萃报》   2023-10-16 16:18:34

文、图/蔡武

2019年是船山先生诞辰400周年,湖南省、全国乃至全球都掀起了一股“船山热”。

2018年5月,“船山书院”于衡阳市东洲岛上重建落成;2019年5月,中国(衡阳)船山书院文化旅游周开幕;2019年10月7日,王船山思想国际学术研讨会举行,同时还举办了《船山梦·中国梦》的大型吟诵会;央视百家讲坛《天地大儒王船山》也在同年10月开播。这些都无疑说明,王船山先生的学术思想是我们民族宝贵的文化遗产。

每当我看到这些新闻,就不禁会想起2016年夏天去拜谒船山先生故居——湘西草堂的情形。

湘西草堂位于衡阳县曲兰乡湘西村菜塘弯,因地处流经衡阳的湘江之西故而得名,而草堂距南岳衡山也不过百公里之遥。

王船山,名夫之,字而农,号姜斋,于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出生于衡州府城南回雁峰下王衙坪。七岁读完十三经,十四岁考中秀才,二十四岁考中举人,卒于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享年73岁。他因晚年隐居地有石如船,“山之岑有石如船,顽石也。老且死,而船山者,仍还其顽石。此吾之山也。”故自号船山老人。他的名字是一座山的名字,他的性格比山上的顽石还坚固,终其一生始终忠于明朝,绝不仕清。他的一生大致可分两个阶段,40岁前读书、科考,举兵抗清复明,逃亡;40岁后隐居衡山,在方圆百公里内著书立说,传道以济民。他生命的最后17年都在湘西草堂度过,他一生中著述煌煌800余万言,《周易外传》《黄书》《读四书大全说》《诗广传》《礼记章句》等一百多部著作,绝大部分也是在此完成,《读通鉴论》《宋论》两部史学的巅峰之作更是在他去世前一年在此写就。

通过一段青灰色小路,于树木掩映中,远远地望见湘西草堂的灰墙黑瓦,一行人顿时肃然,如同来拜见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湘西草堂始建于清康熙十四年(1675年),为横列式平房,坐北朝南,单门独户,自成院落,前出廊,一进三间,中为堂屋,两侧为厢房,格局还保留着船山先生在世时的样子;整座建筑为悬山顶,盖小青瓦,为湘南一带常见的普通民居建筑,占地3000平米,建筑面积240平米,现为衡阳县唯一一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在这栋不起眼的民居里,船山用他那铺天盖地的著作搭建起了一座顶天立地的思想与精神的大厦。他创立了一个以唯物主义为理论基石、以辩证分析为思想方法、以民主启蒙为重要特征、以民族至上为核心内容的空前博大精深的体系,成为400年来“洞庭之南,天地元气,圣贤学脉,仅此一线”的传承中华文明的最宝贵的思想源头,他的历史观和爱国主义精神曾成为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志士的思想源泉,其大力提倡的“趋时更新”的“经世致用”学说也成为湖湘文化与时俱进的重要源头。谭嗣同曾说:“五百年来学者,真通天下之故者,船山一人而已”;而毛泽东则称:“西方有个黑格尔,东方有个王船山”。如果你了解到毛泽东多次在长沙船山学社听讲船山之学,并在1921年于船山学社里创办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湖南自修大学,培养出了陈赓、郭亮、夏明翰、李维汉、毛泽民、毛泽覃、罗学瓒等人,就不难理解毛泽东何出此言了。

草堂门前有两棵高大茂密的柏树,是船山先生晚年手植,距今已三百多年,可以想见,夏天时节,在柏树的浓荫下,船山先生奋笔疾书的样子,他是在以书写的方式燃烧自己。先生在《论柏舟》中说:“对酒有不消之愁,登山有不极之目,临水有不愉之归,古人有不可同之调,皇天有不可问之疑。”是啊,先生一定是有无法言说的悲痛和愤懑,可他除了用笔倾诉外,他还能向谁诉说?当然,还有屋前那一望无际的荷花,是他最好的听众。

草堂正门是赵朴初先生题额的“湘西草堂”,字体沉着而带几分飘逸,令人想起船山先生不仅是位深刻的哲学家,还是一位留下了1900多首诗词的诗人。

草堂正门柱上是先生自撰的“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对联,令人感佩他忠肝义胆矢志不渝的一生。

进得正堂,正前上方悬挂着清代道光年间的两江总督安化人陶澍所写“岳衡仰止”的匾额,下方是船山先生1648年在南岳方广寺毁家起义举兵阻击清兵南下失败后,投奔在广东肇庆的南明永历帝朱由榔被授行人司行人官职时所着明朝朝服像。不过我个人更喜欢船山先生57岁时由他的学生刘思肯给他绘的头部肖像,真正的鹤骨松形。先生在肖像上自题了一首诗:“老觉形容渐不真,镜中身似梦中身。凭君写取千茎雪,犹是先朝未死人。”其对明朝的痴心真情令人感动。

画像的两侧是先生名动天下的一副自撰对联,由当代著名画家、书法家赖少其大师用遒劲的爨宝子书体写出:“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这副对联在他翻山越岭追随永历帝时吟出,在他涉江渡河抗击清兵时吟出,在他片瓦孤灯绝笔峥嵘时吟出,在天地之间孤身一人对着月亮吟出。这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也是他一生的使命所在,这是何等刚毅的胸怀,这是何等不屈的意志,这是何等决绝的豪情,直叫人涕泗皆出,有令天地含悲之力!从这副对联亦可看出,船山先生不仅是忠于明朝,更是忠于儒家文化。

草堂的左侧是住房,简陋朴实的陈设,让人联想到先生的朴素唯物主义。草堂右侧是书房,里面陈列的一把雨伞、一副木屐格外引人注目。据说先生不管天晴下雨,出门都要踩着木屐,打着雨伞,表示“不顶清朝的天,不踏清朝的地”。虽然与时俱进的历史观让他并不反对自己的后代、学生、朋友仕清,但他却执拗地以这种方式做自己最后的道德抵抗,他没有忘记在衡山上起兵时发过的誓言:“留千古半分忠义,存大明一寸江山。”他要做大明最后一个遗民孤臣。

在草堂的墙上有一幅“王船山形迹图”颇令人瞩目。在这幅地图上看得出,王船山一生走得并不远,最北到武昌,最南到肇庆,最东到南昌,最西到广西永福,但他一生却又走得很远很远,远远超过了他的同时代人,甚至超过了他的时代。

1692年正月初二,船山先生终于停下了他那支如椽巨笔。他一生未剃发,始终保持他明朝的装束,他的墓碑上也是刻着“明遗臣行人王夫之字而农葬于此”,他真正地做了自己。

夏季的太阳很大,阳光从草堂前的柏树叶间洒落下来,掉落在船山先生身上。他仍在草堂前寂寞地书写。是的,寂寞的草堂,寂寞的船山,他的背影也如这座草堂,像一座文化的牌坊,越来越高大,无人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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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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