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波男

01.

月光从屋外飘进来，在窗口处拉出一方墨色树影。屋子里面摆放着一张雕花木质大床，床头处高高地挂着一顶漂亮的蓝色帽子。此时，是午夜时分，我们伟大的诗人，就在这张床上停止了他的心跳。就像他在其最后一首诗里所描写的一样：“在静谧的夏夜，微风会把我的灵魂吹高，吹高。吹越广阔的星海，吹向蜿蜒的银河。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世界里，相拥，相吻。”只是，他提前去了那个地方，在光明的神堂里诗意地看着世界。

诗人死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王国的大街小巷。隆重的葬礼之后，他的诗集没有再版也没有热销，反而是他的那顶帽子变成了众人争夺的对象。

这可不是一顶普通的帽子。

记得以前，诗人写了一部宏伟的史诗。这部史诗，小到儿童，大到老妇，谁都能够随口吟唱两句里面的诗句。国王特别高兴，为了表示自己对文化的重视，他专门召见了诗人，准备赏赐诗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可诗人从来没进过宫，他特别害怕，只好跪在冰冷的大殿里，一动不动。国王很生气，质问他难道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是他这么仁慈而富有的国王没有的吗？最后，诗人只好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小声说，自己想要一顶帽子，因为冬天要来了，而自己的那顶早就破了。国王听后哈哈大笑，他说，他要找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裁缝专门给诗人制作一顶漂亮的帽子。

帽子很快就做好了。那是一顶漂亮的蓝色大檐帽，宽圆的帽檐上面绘着精巧的花纹，帽顶，还插着一根洁白的天鹅毛，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蓝色光芒。国王特别喜欢这顶帽子，他本想叫那位年迈的裁缝再给他做一顶，可惜，那位吉普赛的老裁缝做完这顶帽子之后，就死掉了。这顶帽子，成了他的遗作。知道裁缝去世消息的诗人很伤心，他的泪水一滴滴在这顶帽子上。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这顶帽子突然发出了剧烈的光。光芒淡去后，帽子的正面竟然睁开了一双眼睛，帽檐处张开了一张嘴，说起了话来！

帽子活了。

国王拉搭着脑袋，更加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答应给他这顶神奇的帽子了。

帽子的奇迹飞速传开，谁都想要这顶活的帽子，谁都想成为这顶帽子的主人。他们向诗人花重金购买，诗人拒绝了；他们使用各种手段来借，来偷，都被诗人躲过了。最后，诗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孤身戴着帽子消失了。就在一个月前，诗人才在外面游历了一圈回到旧屋，出版了最后一本诗集。就在那个月凉如水的夜里，诗人永远地栖息于天堂之上。

02.

而现在，诗人的帽子静静地挂在床头，阳光照进来，闪动着斑驳树影。可是，屋里的诗人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各地的财主和各部门部长，他们正在为争夺诗人的遗产而彼此争吵得面红耳赤。

大庄园主说：“诗人的遗产当然是我的！以前他就是我家的家庭教师，他无依无靠，也没有什么亲人，更没有结婚。是我，给了他吃的，是我，给了他住的。现在他死了，他的遗产当然是我的！”

王国的文化部部长马上驳斥道：“你还好意思说？以前你拖欠他的工资，最后还残忍地将他赶了出来。现在他所得的一切，都靠他自己的努力！现在好了，他发达了，你倒是想来分这笔羹！不过，话说回来，作为文化人，他的遗产，当然是给文化部处理啦！”

教堂神父在胸口划着十字：“万能的主啊，请原谅这些可悲的人啊！诗人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他的遗物，理所当然是属于上帝的！”

富豪说：“我可以买，出个价钱！不过，我只要那顶帽子！”

大庄园主也抢着说：“我也只要那顶帽子，其他的可以全部给你们！”

“我也只要帽子！”

“我给你们钱！”

…….

“大家都安静！帽子的归属，不应该由大家来决定，应该由帽子自己来决定！”

于是，大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帽子身上。诗人去世后，它就一直一言不发了。

各种嘈杂声音充斥着的房间终于安静了。帽子也烦恼极了，它已经连续两天听他们的无休止的争吵。其实，帽子也在思索着自己的归属。这几天，它不停地想着过去和诗人的日子，那是一段极度艰辛的岁月。每天，他们都会风餐露宿，在雨中奔跑，在烈日炎炎下穿行。虽然诗人会用布匹把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帽子还是会抱怨。为什么要去那些偏远的地方？为什么要过这么艰难的日子？帽子有时候还会和诗人大吵起来，它不明白诗人为什么不把它卖掉，这样，诗人就会得到一大笔钱，而自己，也会过上好日子。帽子能和风说话，能和动物聊天。几次，它都想叫它们帮助它离开诗人。可是，每次看到诗人细心地用布匹把自己包好时，它又打消了这些念头。就像别人说的那样，诗人没有孩子。自己，就是他的孩子。而现在，帽子的“父亲”已经没了，以后，谁才是它的“父亲”呢？它突然想到了诗人的一句诗：“群星闪烁的山谷，我踏风而来。不会你绝世的容颜，只为你秋水的心灵。”帽子决定了，它要找一个真正关心它的主人。

帽子把头转向大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帽子的最后决定。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声音打破了平静。“国王驾到！”

大家全都恭恭敬敬地跪在两旁，帽子只看见一个身穿黄袍，挺着大肚子的人走了过来，满身的珠光宝气。国王双手端起了帽子，温柔地说：“帽子，你在外面受苦了吧！每天受到雨露地洗刷，受到太阳的暴晒，污浊的空气的侵蚀。伟大的诗人的帽子，是不能受到这种待遇的！帽子，来，咱们回家。家里有芳香的气息，有美丽的大殿，有迷人的花园，有你的专属仆人……”

帽子突然有些心动，他所描绘的都是它从来没有见过的。并且，国王用的词是“回家”，而不是别人口中的“我的”。国王，应该是真的关心我的吧。帽子终于说话了。

“好的，我们回家！”

03.

国王的皇宫真的就像诗人所描绘的圣堂那么漂亮，不，应该更加漂亮。金黄色的大殿，上面全都雕着巴洛克风格的绘画，整个建筑，也显得豪华庄严。里面有巨大的花园，花红草绿，争芳斗艳。而帽子，则摆在国王的工作室里面。每天，国王会过来处理一下国务，和帽子说话。屋子里，会烧上好闻的檀香，摆着各种水果，还有专门的仆人来照顾帽子。热的时候，仆人会用扇子扇着凉风，冷的时候，屋里会烧上温暖的炉火。帽子每天舒服地躺在屋里，渐渐地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它忘了以前的诗人，忘了那些雨夜和夏日。

邻国使节来访，国王带着使节坐着白色马车一起巡视，当然，他也把帽子带上了。

国王向使节展示着帽子的神奇，让使节大为震惊。国王让帽子现场吟诗一首，帽子马上想到了诗人的诗句。“人们只爱恋玫瑰花的美丽，可我却歌颂玫瑰刺的悲壮。就像，别人只爱你优点的迷人，我却在乎你缺点的可爱。”

使节拍手称快，大力赞叹着其神奇。国王很是开心，于是，便邀使节也来让帽子作一首诗。使节指着外面的绿油油的良田，要帽子也来吟诗一首。

帽子想了很久，才想到了一首诗人的诗句：“漫天麦田浪滚滚，卑微农人饿兮兮！”国王脸色全变了，使节脸上也露出了不为人知的暗笑。

帽子被处罚了。它被关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它还以为国王在和它玩捉迷藏，幻想着有一天国王会打开门惊喜地说道：“原来你躲在这里！”

可是，国王一直都没来过。小小的屋子，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帽子整天和风说着话，它想央求风把他带走，可是它又放不下王宫的华丽。

终于，有一天，门开了。来的不是国王，是一个大臣。

大臣乘着月色，悄悄地把帽子带回了家里。

04.

大臣的家虽然比不上皇宫的金碧辉煌，但也是充满着一种典雅的气息。更重要的是，大臣好像不像国王那么贪婪残暴。

大臣先让帽子在屋里休息，他什么都没说，自己就去忙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过来呢？帽子百思不得其解。还好，大臣家里有一只可爱的白色猫咪，每天，帽子就和猫咪聊天打发时间。听猫咪说，大臣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危险的活动，因为他每天神出鬼没，忧心忡忡，不停和不同的人开着各种秘密的会议。可惜，猫咪老是到处跑，帽子也没能和它说太多的话。

终于有一天，大臣推开沉重的大门来到了帽子面前。

“帽子？你是不是一直放在国王的工作室里面的？”大臣声音很低。

“是的，我一直放在那间房子里。”帽子也在好奇，他什么要这么问。

大臣探着身子，“那么你一定也知道国王把自己的金库放在那个房间里咯？”

“嗯，国王每周都会打开金库确认一下。”国王其实很小气，也很贪婪，他每次都会把搜刮得到的宝贝全部放进小金库里。大臣的心思，帽子似乎有些了解了。

“那你应该知道他把那把钥匙放哪了吧？”大臣身子前倾，急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他每次打开小金库都很小心，都会用布把我盖住。”帽子无奈地说。

大臣脸色变了。

“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谎！你知道吗？为了救你一顶破帽子，我可是冒着多大的风险！上次国王把你囚禁后，那个邻国的使节又来了，而且邻国的国王也来了！他们点名要看看国王的那顶宝贝帽子，他们还当众羞辱国王，让国王下不了台。国王生气极了，要把你这顶带来霉运的帽子大卸八块，为了营救你，我当晚收买了守卫，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了出来。你是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吗？”大臣很是生气，他心中的计划就快要成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搁浅了。

“可是我确实不知道啊！我没说谎！”帽子也争辩道。

“看来你还是不识时局！你知道吗？这个国家人民水深火热，富豪夜夜笙歌！现在，百姓在愤怒，空气在燃烧！革命军已经起来了！我就是革命军的首领，我们的兵马已经悄悄行动。可是，我们缺少资金，只要知道那把钥匙在哪里，我的盗宝团就能一夜之间把国王的财宝全部拿过来，到时候，就可以发动全民起义！那时候，我就是整个国家的王了！那时候，金钱，地位，全都到我手上了！”大臣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还哈哈大笑。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百姓！你是在为了自己的私心！你没有资格当王，你也不可能当王！你连国王都不如！”帽子终于看穿了大臣的真实面目。

大臣气极了，一把拿起帽子，狠狠地摔在墙角，踢开门，走了，留下了一句冰冷冷的话“你还是快点想起来吧，要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

帽子摔在地上，裹了一层灰，它看见大臣家的猫咪在墙角被吓到发抖。

帽子恳切地说：“猫咪，带我走吧。”

05.

猫咪在夜里把帽子带走，帽子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新的流浪可不好受，在雨水和阳光的侵蚀下，帽子亮丽的蓝色褪色了，帽顶的鹅毛也变得脏乱不堪。而帽子，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它不说话，就和普通的帽子没什么区别了。它路过一个又一个主人。

有一次，它被一个落魄的读书人捡到了，读书人拔了那根鹅毛当笔用，在墨水泼掉的时候，读书人就随手用帽子一擦。帽子变得更脏了。它央求风，把它带走了。

有一次，它被一位妇女捡到，她把帽子洗了一下，发现帽檐里有许多珍贵的丝。于是，她便小心地把帽子的真丝全都抽出了。后来，她生下了一个小宝宝，在她把帽子做成尿布之前，帽子逃走了。

有一次，它被一个屠夫捡到了，屠夫经常流汗，他就用帽子一抹。帽子整天都是油腻的，汗气十足。在一只狗的帮助下，它离开了。

一次次地离开，帽子已经忘了怎么说话。在静寥的夜里，它会经常怀念和诗人在一起的日子。虽然，那时候，风餐露宿，雨水阳光。但是，它还记得诗人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布袋里，它还记得诗人吐出来的淡淡烟圈，它还记得诗人在雨后带着它爬山看万丈的彩虹，它还记得诗人带着它在黄沙漫漫的荒漠里看落日残阳。

虽然诗人的诗，它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诗人的那种温暖，它始终记得。

06.

在一个雪花纷纷的夜，帽子刚从一家杂货铺的屋顶逃了出来，帮助它的是一只鹰。

鹰在一块宽阔的雪地上把它放下了。

它听见一段美妙的旋律和着动听的歌声。

“我想记得，夏日午后的暴雨，雨的形状。我想记得，黄昏里的光，光里的灰尘在飞扬。我想记得，十岁时那条下雨的小巷。我想记得，妹妹的嘴角是那么倔强。”原来，这是一位盲人乐师，在这静寥的夜里拉着提琴，边拉边唱，温和的嗓音就像春天一样融化了冰雪。帽子突然想起了诗人。

帽子就掉在乐师的脚边，他放下提琴，双手在雪地上摸索着。它摸到了帽子。他的手和诗人一样粗糙却温暖如阳。他小心地捧着帽子，抖落了上面的雪花，虔诚地望着天空，“感谢上帝，赐予我这么好的帽子！”脸上露出了暖人的微笑。

那微笑，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微笑，就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抚摸刚刚舒展的幼苗。嘴角微微咧开，头轻轻上扬，月光打在他绽放幸福的脸上，晕开淡淡的柔光。

帽子突然觉得，是时候结束自己的流浪旅程了……

尾声：

我家住在一栋很旧的木房子里面，听妈妈说，这栋房子以前的主人可是一个很伟大的诗人呢！听说，他还有一顶会说话的神奇 帽子。刚搬进来时，我还到处翻箱倒柜，寻找传说中的帽子，可惜什么也没找到。我喜欢坐在那张雕花的大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风景。阳光会在窗口拉出一方斑驳树影，很是好看。妈妈说，我们现在的好生活来之不易！以前的国王贪婪残暴，最终被大臣领导的革命军所推翻。没想到，那个大臣当上国王后，更是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于是，百姓掀起更为宏大的起义。可是，大臣的军队太强大，我们弱不敌强，军队一度陷入低谷，士兵气势低落。就在这时，一位神秘的盲人乐师穿行于各个部队。他奏响进行曲，鼓足气势。进行曲在军队到处流传着，鼓动着群众。大家众志成城，连许多老妇，读书人，屠夫，店主都加入了这场空前绝后的起义。最终，我们推翻了大臣。可是，当我们再去寻找那位盲人乐师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了，只记得，他戴着一顶破烂的蓝色帽子，微笑，温暖如阳…….

作者简介：张波男，笔名乔书亚，湖南省作协教师作家分会理事、溪州论坛核心成员，曾在多家杂志开设专栏，现任长郡麓谷中学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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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