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第:愿身成骨骨成灰

蔡武   《文萃报》   2023-09-07 13:47:03

文、图/蔡武

每次到湖南省博物馆,我都会来到展厅二楼的东北角,来看看谭嗣同留下的由桐木斫成的七弦琴——“崩霆”。它静静地躺在空旷的博物馆里,似在向人们默默倾诉;它一默如雷的样子,又像在等待它的主人回来“破天一声挥大斧”。

每当我沉默面对“崩霆”琴时,眼前就会浮现我数次前往浏阳谭嗣同故居大夫第的情形。

戊戌变法风云际会的一页已翻过去一百多年了,但后人对那场波澜壮阔的革命,印象最深的恐怕还是谭嗣同的死。有人将那场变法概括为“康有为的策、梁启超的笔、谭嗣同的血。”而谭嗣同的血却是热的,具有生命的,所以也最令后人难以忘怀。

大夫第位于浏阳市北正南路,早先是谭家私第,谭嗣同父亲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后,奉旨命名其宅为“大夫第官邸”,简称“大夫第”。

大夫第坐西南朝东北,砖木结构,现存建筑面积762平方米,通高8米,三栋两院一亭,封火墙,硬山顶,小青瓦,共有大小房间24间,现保存完整,雕梁画栋,系典型的江南庭院式民宅建筑,1996年由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单位。

大夫第正门上悬原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题额“谭嗣同故居”。朴初老的字体内敛平正,一如嗣同先生的为人。

进得故居大门,迎面就是类似影壁的一扇大木屏风,木屏风前置放着由著名雕塑家曹春生雕塑的谭嗣同铜铸头像。头像眉目凌厉,骨相峥嵘。过影壁就来到中堂,一块硕大的横匾“巾帼完人”悬于横梁,让人仰望。这块牌匾是1925年康有为与梁启超在谭嗣同夫人李闰60岁寿辰之际合赠给她的。

因父亲在京做官的缘故, 谭嗣同1865年3月10日出生于北京宣武城南孄眠(又称懒眠、烂面、烂缦)胡同,但北京似乎不是他的福地,12岁那年在北京,他的母亲、大哥、二姐因染疾于五日内相继离世,他也染病三月才起。浏阳则似乎是他的风水宝地,他一生中11次回浏阳,并长期在浏阳学习、活动,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具有反封建思想的老师欧阳中鹄和他终身最好的朋友唐才常都是在大夫第结识的。

10岁时,父亲请欧阳中鹄当谭嗣同的塾师,欧阳老师公然宣称他平生只服膺两个人,一个是王船山,因为他提倡“爱国不必忠君”;一个是美利坚的华盛顿,因为他“公天下而不私”。这些在当时可都是大逆不道的邪说,但深深地打动了这个少年,乃至他在自己的八股教科书上写上“岂有此理”四个大字。

穿过中堂左拐,就到了谭嗣同的书房——石菊影庐。谭嗣同一生创作了三百多首诗歌,他的诗恣意奔放奇崛,而且浪漫瑰丽、蕴藉典雅,其14岁所写的《潼关》:“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2016年被收入人教版初一的教材,成为清代唯一入选的诗人,与李白、杜甫、苏轼一起被后世吟诵。

“笔携上国文光去,剑带单于颈血来。”“沙漠多雄风,四顾浩茫茫。”我凝望着这历经数百年沧桑的老宅,仿佛看到了少年谭嗣同在此读书舞剑弹琴的浪漫身姿。

谭嗣同最重要的哲学著作《仁学》不是在这里写成,但其思想根基一定是扎在这里。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以清王朝大败告终,1895年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签订,谭嗣同、唐才常、刘善涵三人得知此消息后抱头痛哭,“彻夜不寐,热血盈腔,苦无藉手,泣数行下”,写下了“世间无物抵春愁,合向苍冥一哭休。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的悲怆诗句。经此甲午一战后,谭嗣同被震醒了,他率先看穿了“同光中兴”背后的局限,指出仅有物质、技术是不能真正走向现代化的,只有变法才能救中国。

1896年他在南京候补知府期间,写下了被称为“中国最早人权宣言”的《仁学》。他由此被梁启超称为“哲学界的彗星”“拉开二十世纪大幕的人”。谭嗣同所说的“仁”就是“通”,就是平等。他在《仁学》里痛斥封建制度:“故常以为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主张“摒弃三纲五常,冲绝利禄、君主、伦常之罗网”,建立“一曰平等,二曰自由”之国家。《仁学》全篇5万言,虽有内容杂糅之毛病,体例不通之瑕疵,但谭嗣同最终以生命作了补充。

谭嗣同并不只是坐而著书,更是起而办实事。1897年于长沙开办时务学堂,又办《湘报》、成立具有议会性质的南社,积极宣传变法思想,并开矿山、成立内河轮船公司,使得湖南气象为之一新。最值得一提的是,原先的粤汉铁路(今京广线南端)修路权在美国人手里,原本是不经过湖南的,谭嗣同发动湘绅呈请成立湘粤铁路会,力主粤汉铁路通过湖南,1898年春在《湘报》上发表《论湘粤铁路之益》一文,并最终获得成功。

1898年8月21日,在侍读大学士徐致靖的保荐下,谭嗣同赴京推行新法。临行前,他对时务学堂的学生们留下赠言:“我不病,谁当病之?”意即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9月5日,光绪帝下诏授他与林旭、刘光第、杨锐为四品章京,参与新政。9月18日,谭嗣同夜访袁世凯,要袁“诛荣禄、围慈禧、救光绪。”结果事泄,9月21日,慈禧宣布训政,推翻新政,囚禁光绪,下令逮捕一众维新人士。大刀王五劝嗣同避走顺源镖局,被拒;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劝嗣同避走英国使馆,被拒;日本使馆派人劝其避走日本,被拒;梁启超劝其避走南方,被拒。9月24日,谭嗣同于北京浏阳会馆从容被捕。中国因变法而丧身者不少,但主动以身殉法者谭嗣同却是第一人。

1898年9月28日,当谭嗣同面对从小长大的北京宣南熟悉的街道,面对他无数次眺望过的夕阳,他那声疾呼,该是怎样的决绝和悲壮,又该是怎样的深情和惆怅:“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谭嗣同就义两年后,同是浏阳人的唐才常策动十万自立军起义,事泄被杀,那一年他也是33岁;1905年新化人陈天华蹈海自杀;1911年黄兴参与领导辛亥革命;1918年在新民学会杨昌济给毛泽东、蔡和森等人讲授《仁学》;毛泽东在其笔记中,就出现过“谭浏阳英灵之气充塞于宇宙之间,不复可以死灭”这样的议论。湖南人的血性就这样被谭嗣同所激发出来,成为湖湘文化最为刚烈的部分。

带着沉重的心情从大夫第出来,却又红着眼圈来到了距离故居不到十公里的谭嗣同墓。墓葬位于苍松翠柏之间,墓前有两对石兽,一双阡表,墓碑上刻“故清中宪大夫谭公复生府君之墓。”阡表上的联语颇为精妙,“亘古不磨,片石苍茫立天地;一峦挺秀,群山奔赴若波涛。”烈士的功勋只字没提,却将其人格作了拟物化的高度赞美。

谭嗣同今天终于静静地躺在家乡这座山峦之上,俯瞰着这山川秀美,鲜花灿烂,而他自己也化作了令人仰望的山峰。阵阵松涛吹响,似乎是省博里“崩霆”琴传来铿铿锵锵的遥远的声音,激荡在这片古老而深沉的土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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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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