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谈:常在心头想起他——追忆我的第一本书的责任编辑王正湘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3-06-09 07:56:33

谭谈

不觉间,在人生旅程上跋涉了七十九个春夏秋冬。前天,我和几位老友玩了一场小牌,便跨入人生的第八十个春夏秋冬了。

人入老境,总爱回想往事。这一生中,有许多事令我难忘;有许多人让我记忆终生。

令我终生难忘的事,是我的第一本书的出版。

令我记忆终生的人,是我的第一本书的责任编辑王正湘。

20世纪70年代初,我故乡的涟源钢铁厂,成了湖南省著名的工业学大庆的典型。省里有关部门从全省各地调集一批作家来到这个厂,创作反映这个厂的先进事迹的报告文学集《风呼火啸》。我也被抽调到了这个创作组。湖南人民出版社派来编辑王正湘,现场看稿、审稿,与作者面对面地交流。

我和他,就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相识相交了。

一次晚餐后散步,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问我:“1966年之前,我好像在《收获》杂志上看到一个叫谭谈的人写的小说。是不是你呀?”

“正是,正是。”我答道。

于是,他穷追不舍地进一步问我:1966年前,你都在哪些报刊发表过什么样的作品?

我就向他敞开心扉,一五一十地与他谈起自己之前在《解放军文艺》《儿童文学》《人民日报》《羊城晚报》等报刊上发表了什么什么作品。也向他说了,当时的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分社,正在编辑一套《萌芽》丛书。这套丛书的编辑给我来信:他们注意到了我在报刊上发表的作品,要我将已发表的作品剪报寄给他们,如数量、质量够了,就给我编入这套书,如数量不够,待我发表新作得以补充后再出。1966年,一场大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出版社就停止出书了。刊物也停了。报纸也只印新华社电讯稿了。我被《人民文学》等刊物通知留用的稿件,便再也没有发表出来……

“那你能不能把你已经发表的作品给我看看呢?”他极有兴趣地望着我。

我马上回家,搬来一本我自做的、厚厚的剪贴本,送到他手里。那是一个用厚厚的硬纸板做的封面,封面上还有战友为我画的毛主席油画像。里面粘贴着我发表在报刊上的所有作品。

他如获至宝地把我这个剪贴本接了过去。从此,他在审阅《风呼火啸》的作品的同时,挤时间在翻看我的这本剪报。当时,涟钢招待所房间里的灯光不亮,都是那种玻璃泡泡的灯泡,且吊得又高。从报刊上剪下的纸面上的字很小,他又是一个高度近视眼。没办法,他只好把桌子移到灯下,又搬一条凳子摆放到桌子上,坐在灯光下,紧凑着灯光来看稿子。

一个多月后,我们完成了这本报告文学的写作,都陆续返回单位了。他也回长沙了。我当时想,他翻翻我的作品剪报,只是想了解一下我过去的创作情况吧,我便没有很在意。

没有想到,六年以后的1978年,他突然给我来信,要我带上我的剪报本,和这些年新发表的作品,到他们出版社去一趟。

到长沙后,我才知道,湖南人民出版社正在策划出版一套文学丛书:《朝晖》文学丛书。这是1976年之后,湖南出版的第一套文学丛书,进入这套文学丛书的,多是周立波、康濯、柯蓝、蒋牧良这些卓有成就的老作家,以及当时颇火的谢璞、叶蔚林、古华等实力派中青年作家。我是煤矿上的基层作者。怎么能进入这套书?我当时真是不敢想。

由于王正湘的积极推荐,文艺编辑室主任黄起衰(那时,湖南只有一家出版社,文艺、美术、教育、少儿等还只是出版社里的一个编辑室)和出版社领导对基层业余作者的重视,1979年,我的作品集《采石场上》,终于进入这套丛书出版了。我是这套书中最年轻的作者。

从文几十年来,我先后出版了厚厚薄薄数十本书。1999年和2006年,作家出版社和湖南文艺出版社还为我出版了八卷本的和十二卷本的文集。唯有这第一本书,深深地印在我心灵深处。

几十年创作生涯里,有多少编辑向我伸出过援手,有多少朋友给过我帮助!难忘《收获》杂志的编辑钱士权(当时不知道他名字,写信问他也不告诉我,说是编辑部有规定。后来我到上海文艺出版社改稿,才打听到他的名字。),热心对待我这个当时才二十来岁的小战士的作品。一年里,连续编发我两个作品发在《收获》上,并给我来信说“你一年中,在我们刊物发了两个作品,值得祝贺!”

难忘《儿童文学》杂志编辑苏醒,她为我一篇作品的修改,前后给我写了八封信。她写给我信的文字,比我作品的字还多。我也忘不了《解放军文艺》那位我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编辑,当他从我的信中发现我有骄傲自满情绪的时候,立即致信给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军旅作品,真正的作者,是那些甘于奉献、默默无闻的指战员。写作品的人,只不过是做了记录而已。帮我摆正了自己与群众的关系。还有我第一部长篇小说《风雨山中路》的责任编辑高彬,为这部作品的修改,到我工作的单位一一涟邵矿务局来为我请创作假,雨天路滑,在火车站摔一跤,把腿摔断了。那天,当我赶到长沙的医院去看他时,心中是多么的内疚啊!

……这个他、那个她,一个一个的他,如一尊一尊的塑像,永远立在我的心头。而这些塑像中,王正湘,自然是最高大的!

他走了十一个年头了。

那天得到消息,他远行了。我连忙赶到他家里。当时,他已退休,他供职的湖南文艺出版社,这时已搬到河东高桥的新址去了。退休的一些老职工,都还住在河西的望月湖。他的灵堂,就设在他家那个小小的客厅里。他的夫人晏老师,已经流尽了眼泪。我进门后,她只是默默地拉住我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人在这样的时候,常常说不出话来。我也只是默默地握住晏老师的手……一切全在不言中。

和许多编辑一样,自己是一个有创作才华、有创作成就的作家。为了国家文学事业的繁荣,甘为他人作嫁衣。王正湘也一样。他的散文、小说都写得非常漂亮,出版过多部散文集、小说集、古典诗词随笔集。从1950年发表处女作起,几十年间,他发表和出版了300多万字的作品。散文《君山竹奇》收入过国内多种选本,有相当的影响。这样的编辑,是令作家记忆一生的!

老王啊,到今年,你离开我们十一年了。然而,不管你离开我们多久,我常在心中想起你!

2023年6月8日.晚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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