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让我嘴馋的乾州板鸭

    2022-12-15 15:35:26

文 | 谭滔        

这种美味在我心里珍藏了快五十年,一想起它,我就会流口水,那就是至今让我嘴馋的乾州板鸭。

1975年的夏天,初中毕业还未满十六岁的我,被安排到乾州小溪桥旁的吉首二中(现在的州民中)读高中,并分到了文艺班。

学校开完开学动员会,各个班很快进入了上课的环节。我们班的主课就是学习音乐简谱,学拉二胡、吹笛子等乐器,或者是学习美术常识,然后经常对着一些石膏做的实物进行临摹素描。而我对音乐和美术都不感兴趣,只好学写作、写诗。有时还装模作样地拿一本笔记本,抄写《艳阳天》、《金光大道》等书上的佳言锦句,幻想着长大后做一名作家。

日子悄无声息地过着,学校远离了城区,远离了喧嚣,倒多了一份宁静。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有点想念爸妈,但青春无敌,无知无畏的我,很快就适应了独立的生活,融入了同学之中,任寂寞的岁月磨砺我的青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就是觉得饿得太快,经常饿得半夜醒来睡不着觉。有时刚刚吃过饭,一会儿肚子就饿得咕咕叫,感觉前胸贴到了后背,嘴巴十分馋,经常打饿饱嗝,流酸口水。那时学校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食堂,只要下课铃一响,各个班的同学潮水般地涌向食堂。眨眼功夫,几个卖饭的窗口前就排成了一队队长龙。如果窗口还没打开,大家就把碗敲得很响,震天动地。当时学校为了改善我们的伙食,也想了很多办法。一个月九元的伙食费,每星期赁票可吃到两餐豆腐,两餐肉。可能正是我们长身体的时候,来到学校身高就像教室外的白杨树一下子长了几厘米,加上经常还要排练文艺节目,活动量相对大一点,正常的饭量、油水也就很难满足我们的肚子。这里讲一个真实的插曲,可以说明当时饿的程度。每天晚自习,班上宣传队的队员多是排节目。自习完后,回宿舍要经过一座木廊桥。有一天夜色朦胧,桥上忽明忽暗,几个不是宣传队队员的同学坐在我们回宿舍的必经之路,看见我们走来,一个同学将用报纸包的一包东西丢在桥上,并大声喊着“快来快来,请大家吃松子糖。”大家不顾三七二十一,争先恐后地去争抢丢在桥上那包所谓的“松子糖”。结果抢到手一看全是小石子。动作快的已将石子放在嘴里吃起来了,不知谁“哎哟”叫了一声,“拐场了,我牙齿松了!”足见我们当时饿的狼狈样子。挨饿是经常的事,家里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同学就跑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去买点发饼、兰花根、松子糖等糕点充饥。慢慢的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同学还跑到乾州古城去吃粉吃面。有一天有一位关系好的同学邀我也去,他说有一家的牛肉粉、牛肉面如何如何好吃,讲的我口水直流,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当时都是走路去乾州,好在路途不是很远,也就四五里路。出了学校大门,沿207省道走一段,然后拐入一条小路就进了乾州古城。古城不大。距今已有四千二百多年历史,明清时期成为边陲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解放前是老县城所在地。仅有的一条青石板古街直通全城,街两边挤挤挨挨的明清建筑一字排开。其中不乏飞檐垂瓦,青砖粉壁的深宅大院。但更多的是临街的木结构黑瓦房,很多都开了卖日杂百货、土特产品、包子馒头、粉面小吃的各类店铺,一派繁荣景象。现在我已记不清那家店的具体位置了,但他家的牛肉粉、面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一次去吃,我就点了一份牛肉面。那面条是老板自己手擀的,金黄金黄的散发着淡淡的碱香,一碗油汤上面漂浮着碧绿的葱花儿,香气袭人。面煮熟以后,老板用一双长竹筷将面夹起来,放进汤碗里,不多不少就是一筷子。老板娘将面碗端到一土钵子前,把早已煮好的一片片通红透亮的牛肉盖在面上,再递给我们吃。老板娘微胖,十分整洁麻利,她看我们都是学生,脸上堆满笑容,有时候多给我们加一瓢牛肉汤,甚至几片牛肉。一碗面还没品出什么味,几口就吞进肚子,汤也喝了一个底朝天,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香,这么好吃的面,心想下次还要来。那时,一个月家里只给十块钱左右,买了餐票以后,口袋里基本上没有多余的零花钱了,要来吃面只有省吃简用。原来都是搭公交车回家,为了把钱节省下来换面吃,现在就不搭车了,经常走路回家,十多里路也不觉得累。但面也只能每星期吃一次。所以每次吃完就尽快离开,怕经不起诱惑,再吃第二碗。

有一天,吃完面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回学校去了,乾州古城我没来过,趁天色早我就想到古城随便走走看看。来到万溶江供销社门口,营业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时我看到就在供销社墙角边的一个空地上,一位年近花甲老人摆了一副货郎担,在卖乾州板鸭。货郎担是一对做工精致的木头担子,用桐油擦得金灿灿的,老头个子不高,虽然精瘦,但精神鑺铄,古铜色的脸上五官分布得十分端正。特别是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勤劳聪慧的目光。只见他从挑子里拿出几只板鸭,整齐地放在一个木盒子里。另外拿出一只还冒着热气的板鸭,用刀子十分熟练地把鸭子的头、身子、翅膀、鸭腿分解好,然后又照原样将一只完整的鸭子摆在另一个木盒子里,鸭子颜色油亮油亮的,呈琥珀色,散发出阵阵特殊的香味,十分诱人。我被鸭子的香味吸引住了,好奇地走上前问老头煮熟的鸭子怎么卖,老头说:“可以卖整只,也可以分开卖。”我看了看木盒子里已被分解好的板鸭,两对鸭霸腿格外爱人,便随口问了一声:“这对鸭霸腿多少钱?”老头说:“两块钱一对。”我摸了摸衣服口袋,正好还有两块钱,便买了这对鸭霸腿。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吃着刚买的板鸭,第一口下去一股特别的清香直捣我胃蕾,那腌制时的八角、桂皮、花椒等各种香料的味道都浸透到鸭的骨髓里。鸭肉十分细嫩,不肥不瘦,不油不腻,软糯可口,微咸里带了点甜,微甜里又带了点咸,鲜美极了,回味无穷。第二口就有点舍不得大口吃了,只是放在嘴边先闻一闻,再用舌尖舔一舔两只板鸭霸腿,我依依不舍地走到学校大门口才把它吃完,还把手指上留的余香舔的干干净净。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从我妈肚子里生出来吃过的世界上最美味的板鸭。

过了不久,我就不去那家吃牛肉面了,我把钱攒起来,攒到钱够了就去老头那儿买板鸭吃。好像吃上瘾了一样,几天不吃就馋得不得了。我差不多每个星期都光顾一次,慢慢的和老头熟起来。有时我就站在摊子前,边吃边和老头扯起谈来。老头十分健谈,有时乘生意不忙,他也愿意和我聊天。我问他:“老伯你家的板鸭太香了,扯口的很,好如法。特别是不咸?”老头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拉开了话匣子。他说:“乾州板鸭在清朝就已闻名,在乾州做板鸭的人不计其数,出名的大多在古城里,卤水配料和熏烤火候都是祖上秘传从不示人。我是从我爷爷手上学的手艺,到今天已经有近百年了。我家的板鸭重点是在腌制上,香料要齐全,腌制要入味,特别是要不咸就更有讲究了。”讲到这里老头的表情、语气有点自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忙着接待来买板鸭的人去了。

有一天,老头的生意非常好,带来的板鸭一会儿功夫就卖完了。我看老头心情很好,便试探性地说到他家看看。老头很爽快地答应了。挑起货郎担在前面带路,寻着板鸭的香味很快就到了他家。这是座落在万溶江边一个不大的院子,古色古香。走过天井,后边就是制作板鸭的作坊,几口大缸腌制的全是本地的谷鸭,一排案板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料,熏烤房几个火盆里堆满了柑子皮、谷糖,正冒着缕缕清烟,熏烤着吊的一排排的鸭子。院子的后面是一个小空坪,挂满了一只只黄澄澄的呈琵琶形状已加工好的板鸭。

看着老头回到家就忙个不停,我不好意思惊动他,便悄悄地离开了他家。

由于班上紧锣密鼓地排练参加全县文艺汇演的节目,我也是“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铁路修到苗家寨”这两个舞蹈节目的演员,经常排练节目到深夜。所以有好久没有到老头的摊子上买板鸭吃了,心像猫抓一样,嘴馋的不得了。有一次趁节目彩排完,老师放了几个钟头休息的空档,我一人悄悄地又去了乾州古城,想去买老头的板鸭吃,饱饱口福。

结果到了老头的摊子前,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老头被五花大绑,脖子上挂了一块大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写了“打倒投机倒把份子”几个大字。只七八天没见,老头已变的我快认不出来了。只见他头发全白了,神情呆滞,脸色憔悴,十分难看,只有两只眼睛露出倔犟的光。老头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瞟到了我,他朝我做了一个遗憾的表情,慌忙地避开我的眼神,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多可怜的老头,我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我真想扑上去取掉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牌子,但望着站在他身旁的两名凶神恶煞的看管人员,我两腿僵硬,迈不开步子,没有勇气和胆量走过去。后来我一直没有老头的任何消息,我也不再去乾州古城买板鸭吃了。

岁月如梭,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乾州古城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乾州板鸭”也成为驰名商标,受到广大消费者青睐。前不久在一本书上看到:80年代后期,年逾古稀的著名文学家萧乾先生携夫人回到潮州,当他得知当年“初恋”的恋人“盈姑娘”尚在人间,他非常高兴。但最终决定不去见“盈”,不去见的原因就是“希望让她心目中的我还是一个小伙子”。看到这里,我掩卷沉思,如果寻找意味着失去,珍藏蕴藉着永恒。那么就让五十多年前让我嘴馋的乾州板鸭的味道,永远萦绕在我心底,久久回味......

责编: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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