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2-04-12 13:50:20
美文|铜官茶馆
文/骆志平
铜官是个很神奇的地方,留下的故事,大多藏在窑瓷瓦片里,一堆又一堆码砌在陡坡上。乍一看上去,显得老旧,土里土气没文化,仔细一咀嚼,口感就来了,不但味道不错,古老的容颜更出彩。
从老祖宗在此安营扎寨起,窑岭上的山路,就绕着老龙窑脊背,盘得有些急,这里一个拐角,那里伸出点小屋檐。不熟悉的人走进去,就像步入迷魂阵,进去容易出来难。加之坡岭陡峭,外地的客人来到这,大多只是沿着老街转一转,不敢轻易上陡岭,生怕走丢了,又怕脚底打哆嗦,迈出的步子不稳实,摔到坡岭下。
正因为这样,外来人对铜官的民风习俗了解并不多。铜官人喜欢坐茶馆,但没有啥讲究,心思任随脚步走,反正窑岭上到处有茶馆,走累了就停下来歇歇脚,喝杯茶,碰到熟人一吆喝,又拐进另外一家聊聊天。这是铜官人的悠闲,窑厂改制后,手中的活儿不多,除了口袋里装的银两少了点,日子倒是蛮自在。
天天在茶馆转悠的人,大多上了一点年纪。年轻人的心思没有放在窑岭上,从上大学起,就到外面拼前程去了,但孩子们的事总是茶语中的牵挂。经常讲起的那几个“大出息”,其实窑岭人家都晓得,易家的细伢子在深圳当起了大老板,王家的那个调皮蛋在北京当起了公务员,还有叶家的俏妹子从美国留学回来,进了科研院所当专家。每当讲起这些有出息的邻家孩子,茶馆里的人都会显得很开心,觉得这不止是别人家的面子和骄傲。
有时候,茶馆里不乏吵吵闹闹,当几个平常喜欢吹点牛的汉子坐到一块,被电视里扯国际闲谈的那几个伙计撩开了胃口,很容易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天下事。偶尔,争着争着就冒出了小火星,还出现过摔杯子、脸红脖子粗,挽着袖子斗起狠的事,如果不是旁人手脚快,说不定还会干出点稀奇事,这是铜官人的性情,颇有点窑火的味道。
于是,有人把窑岭上说成了民风强悍,不好招惹,就连邻近村的秦三爷,平时在本地讲霸道,来到窑岭上,也变得低调,不敢高声亮嗓门,生怕喝茶的粗犷汉子听见了,出来找“麻纱”。其实,铜官人除了嘴巴上有点江湖味,骨子里沉淀的倔强和刚毅,大多还是泥土般朴实。
每天绕着龙窑的脊背装窑卸货,自然会产生爬坡过坎的力量。何况,驮土、晾坯、烧窑,都是一些需要相互借力的活儿。久而久之,铜官人就流行起了拜把子和坐茶馆的生活习俗。几个年纪相近的汉子,按生辰八字排序,端起酒杯,行过结拜礼,从此,大伙相互帮衬,亲如兄弟。把生命中的豪情侠义,自然带入了窑岭人的生活中。
在我父亲那一辈,是窑火最鼎盛的时候,江岸的烟囱从没歇息过,这让周边的老百姓好羡慕,有烟火的地方,自然连着好日子,那时,铜官的气派和热闹,不比长沙城里差。曾经流行的青年满哥穿喇叭裤、花衬衫,还有烫头发,戴项链等,这里样样都抢了鲜。后来,窑火渐渐隐熄,大伙为了生计,各奔东西,铜官的热闹和时尚自然悄然褪去,留下一张古拙的陶土红,爬在老龙窑脊背,安然入睡。
读初中时,我就开始踩着山中的泥路,驮起小土车,几个刚显喉结的细伢子,在蛙鼓未退的星星下,结伴而行。那年代,手上有力气,最被人瞧得起,生命中没有苦、累这样的字眼。小小年纪,父亲宽厚的背影,就是怀揣的图腾。
总希望日子把自己拉扯成大人的模样,拿着到手的工钱,买上几根纸烟放在口袋中,聚在茶馆喝酒时,端起的大碗不比父辈手中的小。现在回味起来,还是一幅窑火相延的风景。
后来,我上了师范,从书本中,我才知道城里的茶馆,大多开在街头闹市,门楣上有鎏金招牌,八仙桌上摆出的茶器有讲究,跑场子的伙计大多身手不简单,一个大茶壶,反背一倒,可做到滴小不溢,人数凑齐了,龙门八卦齐上阵,几段评弹或几支小曲,能唱得人头摇晃,门庭打颤。
而入座茶馆的常客,不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就是老舍笔中的常四爷、唐铁嘴,个个都是从江湖中捞入笔下的小人物,但那风神气韵,勾勒出的却是大千世界,人间万象。
按这样的排场,铜官人开的茶馆,只能称作窑岭上摆摊卖茶的人家。七十年代,伍分钱一杯茶,后来涨到两角、伍角,直到现在两块钱一杯的茶水费。随你怎么算收入,都只是聚个场子,找份热闹。经常在一起的。大伙轮流坐庄买单,天晴一起干活,下雨时一块聊天。
据说,近段时间,茶馆里很热闹,家里收入多一点的几个老面孔,拿着扑克,坐到外面樟树下,玩起了一点“小彩头”。有点吹打弹唱小本事的人,聚到一块,学起了城市公园才有的作派,只是那二胡拉出的声音,有点割喉咙,笛子吹久了,樟树上的鸟窝也搬了家,至于拿着话筒唱卡拉OK的那帮烧窑汉子,那起起伏伏的声音,如果是外地人路过,一定会跑过去看热闹。
这些窑岭上的市井烟火,我也喜欢。不像城里的门扉闭得紧,左邻右舍,形同陌路。这里多亲切,天天聚一起,干的都是玩泥巴的活,一开口,个个“噼噼啪啪”,就如放鞭炮。哪家有事,茶馆里传个话,大伙都跑过去捧个场。时间一久,我的家乡就有了窑岭的性格,窑岭的模样。
责编:封豪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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