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怀念外公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2-04-02 17:01:58

胡金华

我常常梦见外公,在所有已故的亲人中,他老人家是我梦见最多的,尤其是每当我历经艰难之时。前些年我生病病到省城住院,几乎夜夜梦见老人家坐在我床边。

外公姓刘名陶凡,外号陶孟公。孟公在我老家的社戏中似判官之类。可能是因为他不善言语,性格刚直,脾气较大,乡邻们才这么叫他吧。外公二十来岁时血气方刚,和同村几个汉子用锄头挖掉一个进村打劫的日本兵,故事写进了现在的县志。可我们懂事以来从没听他讲过,还是我们村走出去的一个老作家不久前告诉我的。作家说他的处女作记叙的就是这个故事。我猜外公之所以不想说不炫耀,除了性格上的原因外,或许觉得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他一生引以为荣的,也许是他的那份工作。

外公是位石匠,会雕龙刻凤。靠着这门手艺,解放后他进了湖南路桥,四处修桥,带的徒弟有的去了第三世界国家当专家。外公九十多岁才去世,他的墓是自己围的,碑是自己凿的,死后后人只用填了个卒期。老人家在世时常说:我是公家人。有一年他和外婆同时生病住同一医院,医院误将外婆的一些费用算到他的账上,他知道后大怒:“我是公家人,她的账怎么能扯到我头上,不行,退。”大家都觉得他左一个公家人右一个公家人好笑,其实他只是一个退休工人,连党员都不是。

外公外婆育有四女一男。外婆是农村妇女,我母亲是老大,好早就嫁给了同为老大的我父亲。我父亲的兄弟长大成人的有五个。我父母结婚不久,我家两天之内因饥饿死去二人,同一天安葬,其中有我正当年的祖父。祖父留下一个很大的烂摊子,给我从没下过地的祖母和我的父母。我们姐弟仨来到这个世界,生活的窘态随时可见。实在熬不下去,断粮了,去外婆家混;没钱了,去外婆家借……小时候我目睹了母亲再也不好意思去娘家接济借拿的愁态。但有时候,母亲不去借,外公外婆也会送来。我们读小学时,外公居然从常德给我们三姐弟各带了一双塑料凉鞋,这在当时穿草鞋布鞋的乡下多稀罕呀。我和弟弟穿着新鞋在正午的太阳下,在石板路上连跑了几里地。虽然我俩的凉鞋都是绿色的,大人们笑话说是穿女孩子的,可我们美得不行。

我小学未毕业,外公就退休了。他退休后未进家门就进了医院,且已带回了棺材。我们行走二十里地去县城医院看望,骨瘦如柴的外公告诫我们要好好学习,长大成才。他把后事都交代了,可仁者天助,回到家里的外公身体越来越好。他几乎每天都来四里开外的我家,行走、撑棍,直到无法走动。来我家有什么事做什么,有什么吃什么,还帮我母亲剁猪草,缝补衣服,织毛衣,这些乡下女人的活,一般农村男子不会干,见到了还要笑话。外公说常年一个人在外,什么都得学,洗衣做饭缝补都是生存之术。为改善生活,他常带我们去捕鱼。他高兴时教我们打牌,输了就钻桌子。直到去世前,他还和重孙辈在打牌。逢年过节,他和外婆都要给我们备好礼,过年一定有压岁钱,我们成家后还有我们的下辈也有。我到县城读高中时,因为没钱没法读寄宿,每天走二十里路。十四岁的我早出晚归,母亲心疼得直哭。外公疼在心里,把当年在工地上的旧席补好,又和母亲从我复员回乡的二姨父处拿来旧帐篷,用纱布缝起烂了的洞,还补了一床旧被,让我能读上寄宿。我考上大学后,又是外公和母亲给我在县城置了新衣和行李,让我第一次有了当时流行的棉毛衫运动衣。而外公一生都是用旧布缠足当袜穿,劝他买双袜子,他总是说,不用,习惯了。

我参加工作后,东奔西跑,从没收到老人家半个字和电话,他对其他孙辈亦如此,长期默默生活在乡下。每次一回老家,我放下行李就匆匆赶去看望外公,他总是鼓励我把公家的事干好,从没要我替他做点什么。他病危时,神志时清时不清。我去时看他,他问:这么大老远赶回来做什么,跟单位请假了不?

听舅舅讲,外公走得特别安详,一觉就长眠,睡前也没讲什么。当我长跪在老人家的棂前,直直盯着那盏快要灭了的长明灯,心想,外公这一生,为这个大家庭,也是油干灯烬啊。

这些事过去了多少年,我也行将退休,但往事不仅没忘,反而更加清晰。外公在我的生活里,永远与我同行。

责编:廖慧文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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