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半的喜与悲——蔡测海小说《地方》的叙事模式研究

  新湖南客户端   2021-12-25 13:08:53

肖睿壑 彭在钦

蔡测海自1979年起开始文学创作,其公开发表的作品字数高达1000余万字,至今已显现出人物、主题意蕴和叙事特质方面的特点。作家韩少功曾这样评价蔡测海的文学作品:“蔡测海对小说美学有很好的直觉和很高的标尺,这可能要限制自己的产能,但并不要紧;也可能会流失一些读者,那更不要紧。美的传灯不需要招摇喧闹。”蔡测海新出的长篇小说《地方》[1]是其“三川半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也是最为厚实和深刻的一部。在这部小说中,三川半的人、事、物、情、景都在笔下自由地生长,共同完成了一部展现自然环境与人物喜悲的地方志。目前学界对蔡测海小说的分析多是从主题思想和创作手法等角度进行片段式评论,而极少触及到叙事模式。因而该文将从叙事学的角度出发,来探析蔡测海的新作《地方》这部长篇小说的情节结构、时空转换与设置以及话语风格,挖掘该部小说的审美价值。

一 情节结构:弱化情节式处理

蔡测海作为当代突出的少数民族作家,凭借个人独特的创作气质和艺术构思在文坛上占据着一席之地。他最新的长篇小说《地方》以时而舒缓时而深沉的笔调描画出三川半的美好家园,正如蔡测海在书的扉页上所写的那样:地方,有风物,也有故事。地方,是山河,也是历史。他的笔触所及道尽了湘西土家族人民历史命运的变迁,彰显出作品特有的色彩。

《地方》这部小说并不像传统小说那样,有着起伏的情节和强烈的故事冲突,甚至可以说,这部小说并没有非常明确的开端和结局,整个叙述过程也都是极为地平静和克制。“传统小说为了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往往会注重故事性,所撰情节悬念丛生,波澜起伏,常常令读者难以释怀。”[2]但是,在蔡测海的《地方》中,极难发现作者在人物刻画和情节结构上的工琢痕迹。《地方》不在意人物形象,也不注重小说故事的完整性,相反,却转向了散漫自然和平淡无奇的叙述节奏当中。“三川半”是作者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他对于家园和民情的眷恋可见一斑,于是,他截取了生活巨流洪波中的一朵小浪花、一片微澜加以诗情画意地描绘,在矛盾冲突的余波之中做文章,以反映社会生活和时代的面貌。小说并没有连贯地叙写一个惊心动魄的完整故事,而是匠心独运,将自己对于乡土的记忆打散重组,构成一个个的小片段,这种颇具意味的形式很大程度上弱化了小说的情节,让读者在品味的过程中萌发出耳目一新的审美感受,进而闯入作者的内心世界,与其笔下的人物共生共存。

《地方》中一共可以分成几十个小故事,每个小故事看似毫无关联但又有着内在的联系。在开篇的《守世》一节中,蔡测海以“你一定会守在那里”设疑,让读者介入他的“三川半”世界。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故事都是在三川半这个地方展开的,三川半的村人有着多么独特的个性和气质,使劲力大无穷,村长娘子婀娜多姿又体恤温柔,来到三川半的知青们和右派尽管有着知识分子的清高,但也为这一方热土和民风所感染,与村民们融洽地相处着。《食物和药》、《玉米和玉石》、《村长谣》、《吃草长大》以及《小地方,小日子》这几个章节非常明显地展现了三川半人生活的图景,作者朴素平实的文字渲染着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尽显浪漫色彩。蔡测海的创作受沈从文影响较深,其构筑的“三川半”家园与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具有同型同构的意义,读者遨游在其中,感受着笔端流溢而出的温暖与感怀。

《地方》这部小说平淡到了极致,但正是因为这种没有多余叙述的裁剪方式,更为显要地突出了作者内心的真实情感,从而让读者从中发现了美的视域。《地方》中没有传统小说的线性发展模式,全篇是以没有逻辑关联的小故事贴合而成,小说对于情节的叙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种淡化情节的模式虽非蔡测海独创,但因其写作风格倾向于娓娓道来地简易铺陈,依然为小说增添了不少魅力和风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蔡测海更像是一个散文家和诗作家,他是生活实情的讲述者,对情节的淡化处理使《地方》这部作品呈现出颠覆传统的诗化笔法。

二 文化空间的建构与置换:打破平衡和首尾环接

“空间”概念自西方叙事学确立之后便发生了变化。米克·巴尔认为,空间不仅仅是作为作品中人物活动的环境背景而出现,它还指涉文本背后的深层意蕴,在文中也就是指“行动着的地点”。[3]在中国传统艺术美学的进程中,历来注重人的空间性构成,上世纪中国许多作家的作品中多多少少都呈现出特定的空间场景。诸如鲁迅的鲁镇和未庄,沈从文的湘西世界,陆文夫的吴地秘境,莫言的“东北高密乡”等,作家们立足于地方社会,在熟悉的场域中进行自我的问询与建构,试图寻找民族文化的根源和精髓。

在四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蔡测海构筑的“三川半”世界不仅仅作为作家创作的背景而存在,同时也确认了自己作为地方的主体性,呈现出地方叙事本身独特的价值和意义。在蔡测海的小说《地方》中,村长和村人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村长娘子从远方来到三川半,带着异域文化的气息,将自己生命中独特的文化印记烙入其中,汇成一隅完整的文化地理空间。可惜好景不长,小说借由人物之口详细地阐明了女人离开的缘由,村长娘子雨因贫穷窘迫的生活状况而出走离开,为了给丈夫和年纪尚幼的女儿留一口粮食,随着朱姓男人出走到一个叫作“明朝”的地方。那里有很大的房子,有一座恢宏的朱家花园,最重要的是还有可以填饱肚子的饭菜。然而在《满园香气》这一章节中,蔡测海则另辟蹊径,为雨的回归设置了完美的铺垫和伏笔。小说对香土的描写多少带点神秘的色彩,“在三川半的许多传说中,香土是块抹不掉的传说。香土是村长的菜园子。”[1] 87香土之所以香,是因为村长娘子雨留下了一块香气浓郁的帕子,只有等到雨再度回归三川半时,香气才会渐渐消散。村长便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苍老,三川半的山山水水成为了他遥寄情思的依托。时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村长的女人选择了回归,成为了一村的大喜事。“起一个念头,人走了。又起一个念头,人回来了。念头里打个转,像梦里翻了个身。”[1]251村长娘子雨的“出走——回归模式”打破了原本平衡静态的生活模式,直接参与了蔡测海小说的社会文化空间建构,极大地丰富了作品的地域内涵。

除此之外,小说在叙事空间上还呈现出首尾环接的特点。开篇的《守世》一节直接点明主题,“守世,就是守名字”,万千名字在册,方能读明白世界。蔡测海在一开始就波澜不惊地抛出一个故事命题,何为守世?为何守世?文本旋即给出了答案。守世就是守住世间各人的名字,人、事、物只有拥有了名字,才能行之不朽,才是到这世上一遭的鲜活证据。因此,名字就像是一个符号贯穿在小说的整体脉络当中。小说最后一节取为《盗名》,与文本开头遥相呼应,“盗名者是个惯犯,他也是最早的失名者。他对一切有名者产生怀疑,像讨债一样盗取名字,制造一个一个无名区。没人敢抓捕盗名者,抓盗名者的人必定失名。”[1]290盗名与守世相对应而存在,不动声色地成为小说叙述轨迹的外在表征。如果把小说文本看作是一个圆形场域的话,那么蔡测海的《地方》则呈现出异常明显的首尾联接的特质,对于小说的完整性书写意义重大。通过小说的第一节和最后一节可知,名字是一个人的身份标识,万物生灵皆有名,地方也有名字。这种首尾环接的叙事特征为《地方》这部小说注入了鲜活的文化血液,进一步开拓了文学的阐释空间,彰显着三川半这块宝地的别样魅力。

三 话语风格:简练明朗,隽永清新

在蔡测海十二三岁时,他第一次走出大山,走出武夷山腹地去见识大都市的万家灯火。后来,这个小时候常常眺望远处的山里人在霓虹密布的都市安家后,却又经常性地离开城市,翻越一重又一重山,回到他的老家三川半,回到有着草木生灵家族的部落。他爱着那里的山水风物,眷恋着那里的生死无界、善恶相济。三川半,这个钟灵毓秀之地激发了蔡测海的创作欲望,他的小说多刻绘故土家园的秀丽风光以及抒发个人的内心情志,语言简练明朗,隽永清新,极富诗情画意。

《语言表现风格论》一书中写道:“简练是指语言不仅要简要清楚,而且包括言约意丰、以少胜多的意思,明朗是一种直截了当、明白清爽的语言风格。”[4]蔡测海的小说《地方》总是选用巧妙的比喻修辞和寓言式叙述来显示这种语言风格,使得小说具备了独特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读来令人回味无穷。

在《使劲》一节中,蔡测海娓娓道来:“过日子就是使劲搅拌阳光,不停地搅拌阳光,人就变得强心。力量是阳光的孩子。”[1]9在使劲这个人物出场之前,蔡测海对于三川半村人的生活有一段相当真实有力的描写,他将力量比作阳光的孩童,赋予阳光以社会身份,进而牵系出使劲这个人来,循序渐进地叙述他的人生故事。在《有些地方看不见,活着才有意思》这一章节里,蔡测海通过平静的叙述语气阐发对于生命的感慨:“有些地方看不见,活着才有意思。”[1]45小说借轴心人物村长之眼洞见世情种种,感悟人生冷暖。人一旦看见了所有的地方,就没什么意思了。人生应该保留一些空白和神秘,不完全的生命画布才能填充更多的色彩。蔡测海在小说中通过寓言式的语言,呈示出对生命理想虔诚的感喟,话虽简短,但极有力,予人深沉的思考。再比如在《如烟·影子》一节中,蔡测海用两个并排短句写尽世相百态、人间沧桑:“太阳照过的地方是历史。太阳照着的地方是地理。”[1]118世间万事万物都需经过时间的打磨和洗礼,历史是流淌而过的时间,在烟尘中成为了无从更改的既定事实。而地理,正在经受着时间的检阅,这是一种空间性的存在,营造了如临现场的文化氛围。《地方》作为蔡测海“三川半”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作品,倾注了作家相当大的心血。小说中处处流露出蔡测海对于时代、历史、地理和人生的多重感慨,字里行间透射出简练明朗、清新隽永的韵味和风致。在阅读其小说时,读者往往会跟随他的笔触去体悟三川半人生活的点点滴滴,感受乡土文明此消彼长的隐忧和作者内心圣化的生命理想。这得益于蔡测海老道遒劲的笔力,更说明他的文字在做到文辞峻洁、干净利索的同时蕴含着丰赡的意味。

作为当代文坛具备文学地理空间意识的作家之一,蔡测海习惯从文学地理学的视角来寻求社会历史的再现与解码的可能。他在《地方》中柔性地展现了对于传统文化的独到认知,努力通过三川半这块风水宝地让无声的文字构筑为一种有声的情境,这体现了蔡测海对于文学实验的一种自觉。

参考文献:

[1]蔡测海.地方[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20.

[2]尹青.解读《一只白苍鹫》的情节淡化——从叙事学角度[J].昭通学院学报,2013(12).

[3](荷)米克·巴尔.叙事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4]郑荣馨.语言表现风格论:语言美的探索[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9.

The Joy and Sadness of Sanchuanban

——An analysis of the narrative mode of CAI Cehai's novel“Place”

Xiao Ruihe,Peng Zaiqin

(Humanities College,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angtan Hunan,411201)

Abstract: Cai Cehai is a rare star in the contemporary literary world. As an ethnic minority writer, he has recorded and witnessed the ups and downs of history and the rise and fall of civilization in his hometown.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new century, the narrative skills of Cai Cehai's novels have reached maturity, and even have unique connotation value and style characteristics 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In the plot structure of the novel "place", Cai Cehai adopts the technique of weakening plot, giving people a flying artistic feeling through strong subjective feelings; in the construc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narrative space, the novel present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breaking the balance and linking the beginning and the end; in the aspect of language style, terseness, clearness and meaningful freshness interweave with each other, giving birth to a vast interpretation space. The novel "place" embodies Cai Cehai's narrative ability, leaving a deep and wide space for academic exploration.

Key words:Place;Sanchuanban;Narrative mode;Space construction

作者简介:

肖睿壑(1998-),女,湖南浏阳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化研究。

彭在钦(1964-),男,湖南浏阳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生导师。

责编:张双爱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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