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良平 新湖南客户端 2021-12-10 11:33:29
文|伍良平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诞生100周年,就在这个盛大庆祝日的前一天晚上,在广东佛山打工的我下班后吃了晚饭,无意中打开手机,看到两个视频:一个是微电影《覃东荣校长》开机和长篇报告文学《红烛》首发仪式,另一个是覃东荣先进事迹座谈会。看着看着我双眼模糊了,随着飞跃哥的讲述,往事历历在目,萦绕在心头。感念覃校长的再造之恩,以及从未报答覃校长的愧疚之心让我顿时情绪失控,嚎啕大哭。妻子懵了,缓过神来拿手机一看,眼眶也随即湿润。我作为覃校长收留的第一个贫困学生,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我的“拐杖养父”说。
劝学若父
“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每当我唱起这首歌曲时,就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激动得唱不下去。我叫伍良平,1973年出生于湘西北大庸县西北部一座大山里。现在我和妻子双双在外打工,收入还可以,但送两个儿女读书都感到力不从心。对比起1985年至1993年八年时间,覃校长就那么点的工资(1985年月工资100元,1986年月工资186元),把我们六个特困学生收留在他家吃住,送我们上学读书六七年,而他家三个儿女也在读书,还要赡养双方的父母,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1985年秋季,12岁的我该读小学五年级,九岁的妹妹伍凤华该读小学三年级。父亲有鼻窦炎,一变天就是喷嚏鼻涕不断,屋漏偏逢连夜雨,劳动时不慎伤了腰,不能干重活;奶奶年老体弱,长年吃药;母亲又不幸得了重病。为了给母亲、奶奶治病,家庭负债累累,能借钱的地方都借了,吃的都全靠乡亲救济。我和妹妹白天在母亲面前强装笑颜,夜晚却躲在被褥里偷偷流泪,做梦都想读书。
这年秋季开学后的一天下午,覃校长和班主任等老师来到我家。看见满身是泥、穿着一双破旧解放鞋的覃校长拄着拐杖拖着残腿来到我家院落时,父亲当即落泪。愧疚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擦拭着板凳,恨自己无能给覃校长添了麻烦。覃校长是我们当地人人敬佩的大英雄,早年他为了在滚滚洪水中抢救起一名落水孩童,左腿负伤成了残疾,从此拄上了拐杖。我父亲对覃校长敬重万分。
一见面,覃校长问我父亲为何不送两孩子上学?“覃校长,几个老师来我家几次了,现在家里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送孩子读书呀,我对不住我的两个娃呀!”父亲边说边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哭起来。
当覃校长对我父亲说,再穷再苦孩子要读书,他要负责我和妹妹的学杂费时,感动的我情不自禁地扑在覃校长那温暖宽大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此时覃校长听到屋里我母亲轻声的呻吟和我奶奶的咳嗽声,轻拍着我的背,喃喃地说:“孩子,莫哭,坚强些,擦干眼泪,走,跟老师到我家去!”当时我心情激动又忐忑地跟着覃校长到他家。多年后母亲时常提起那天下午,覃校长带我走以后,父亲一夜未眠,只反复说着一句话:“这辈子欠覃校长的情,还不完了!”
我来到覃校长家后,才晓得他自家负担也很重,老大在县城一中读高中、老二老三读小学,师娘是农民,他那点工资养家糊口都艰难,何况还要收留我?他家原来只有一间旧木房和一间低矮的灶房,还没有我家宽敞。恰好覃校长堂弟调进城,举家搬到县公安局宿舍,看覃校长一家五口居住太拥挤,就把两间土砖屋的钥匙给了覃校长。
第二年正月,我的妹妹伍凤华也被覃校长收留到他家。同年秋季,覃校长又陆续将吕飞跃、吕启银、伍新华、陈霞(女)收留。
从此这家就有了九个异姓“兄妹”。
关爱如父
除覃校长大儿子覃梅元在大庸一中读书寄宿外,我们八个异性兄弟姐妹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而这个拥挤的小家不缺温暖呵护,也有太多快乐时光,这一切都是覃校长用瘦弱的身躯为我们遮风避雨,师娘每日费尽心力的教导、不分昼夜的忙碌换来的。覃校长时常叮嘱师娘,再穷也要搞好孩子们的卫生,男生三天洗个头,女生两天洗个头,不要攒洗发膏,没有了去镇上买。两个妹妹年龄小,师娘经常给她俩洗。洗完澡的我们在夕阳下快乐的玩耍,原生家庭的苦难带来的阴霾也被师娘温和的笑脸驱散了。虽时隔30多年,但我依旧记得那香喷喷的饭菜、洗发膏的味道和覃校长一家人的温暖!
覃校长以校为家,全身心投入到学校工作中,我们就由师娘照料。师娘为人敦厚善良,人称“编外妈妈”。她对待我们六个收留的孩子比她亲生的两个儿女还要亲,有时他背着她的孩子给我们吃好的。师娘只上过两年学,非常重视我们的学习,很少要我们做家务。凌晨六点,师娘做好了饭,叫醒我们八个孩子吃;白天,她顶着烈日、冒着严寒干农活;下午为我们赶做晚饭;晚上,为保护我们的视力,换了40瓦的灯泡,随后提着马灯迎着凛冽的寒风背着一柴背篓衣服、鞋子等下河去洗,双手冻得生了冻疮;深夜,朦胧中的我经常看见她为我们掖被子,将就着烤火塘的火光准备第二天的食物。师娘所有的劳累,都在覃校长的笑容中烟消云散。
尽管家中捉襟见肘,覃校长为改善我们伙食,几乎借钱保证两个星期吃一餐肉。几年前的一天上午,一个记者突然打我电话,“……听说你在覃校长家生活学习了七年,这是长途电话,你把最感动的一件事告诉我……”我当即哭着对那位记者说:“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下午,覃校长照常借钱提着三斤猪肉回到家,师娘炒好菜,把三碗肉和几碗小菜放在饭桌上。正准备吃饭时,覃校长却把他的两个儿女叫去木房询问学习情况。那是覃校长故意这么做的,好让我们多吃一点。当时我们眼眶湿润,谁也不动筷子。过了几分钟,师娘进来说,孩子,你们先吃吧,他们等会儿就来。我当即给覃校长四人预留了一碗肉,放进菜柜里,我们才慢慢吃起来。10分钟后,覃校长四人走进灶房,他打开菜柜见有一碗肉,立即端起这碗肉要给我们平分。我们哭了,我哽咽着说,‘覃校长,三碗肉我们吃了两碗,这碗肉是给你们留的,我们已经吃了!’覃校长却说,孩子们,吃,你们多吃点!他边说边把这碗肉中的一半又给我们六人平分了,……此时的我恸哭着讲不出话……”半个小时的通话就这样结束了,对方也哽咽着说谢谢。
我们有肉吃,而读高中在学校寄宿的梅元哥为节约伙食费,他每餐却只能吃“跑马油菜”(一种油花浮在表面的便宜菜),一天饿得心慌、腿发软,长期下来,营养严重不良。师娘有一次在夜里,向覃校长哭诉说梅元这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却起夜三次小便,落下了病根,覃校长听完长时间沉默不语。梅元哥是覃校长的前妻向佐梅之子,出生才六天母亲就因病去世。当时覃校长在一兜五人合抱不住的大桂花树下悲痛欲绝,大哭七天七夜,茶水未进,想一头撞死与贤妻同赴阴曹地府,可看到旁边哇哇啼哭的婴儿,才放下了轻生的念头。可见梅元哥在覃校长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第二天,覃校长向学校一位年轻老师借了五元钱,本打算托人给他愧疚的长子送去学校改善伙食的,可看到我星期六回家帮家里劳动中指与食指间感染手肿到胳膊肘时,他又将这五元钱用于我到镇医院消炎止痛的医药费上面,我当即哭了,……写到这,我写不下去了,眼泪不听使唤地往外涌出,浸湿了纸张。世界上有这样的父亲吗?自己儿子两年吃的是没油水的“跑马油菜”,却让我们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学生每两周吃餐肉!假如是我,肯定做不到!从这件事,让我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共产党员,什么是爱生胜于子?
1987年暑假,覃校长听说他堂弟要在城里修房子,需要拆老家的木材和瓦,心急如焚。为让我们收留的六个孩子有住处,覃校长咬牙四处借钱修了老屋前面的三间砖房。为节省成本,砂石、砖都是覃校长带领家人利用一个暑假一点点挑来的。新房也就一个毛胚。有一段时间,因家里差一张床,覃校长安排我、新华哥和他的小儿子覃兵在两米高的仓板上睡觉,他要年纪最小的覃兵睡外铺,覃兵时常在夜梦中掉下床疼得痛哭……
1992年7月,我初中毕业后考上大庸旅游职业学校。覃校长听说我家筹不出三千元学杂费,他又东拼西借了一千元钱拄着拐杖爬到我家,圆了我读中专的梦想。其实那几年覃校长的胃病、胆囊炎已经很严重了,骨瘦如柴的他舍不得花钱看病,疼得厉害时,下课后就在学校柴房里躺一下。附近群众看他这样,常搬来稻草让他躺下软和点……
星期六黄昏,我时常看到覃校长拄着拐杖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走在通往教字垭镇中心完小的乡间小道上。当时我们搞不明白:为什么覃校长天天都要去守校?学校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永别慈父
天不遂人愿,子欲养而亲不待。1993年7月23日,张家界遭受了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涝灾害。覃校长因抢险劳累过度,四天后的下午三时许,在调查师生受灾情况的路上不幸负伤住院。市区党委政府、教委领导及教字垭的师生、群众等去医院看望他。
1996年六一儿童节那天,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覃校长离我们而去,终年58岁。张家界市教字垭镇中心完小失去了好校长,我们失去了好父亲。
覃校长去世后,乡亲们清理他遗物时,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一分钱,只找到一张他生前欠别人两万元的账单;在他家找了半天,只找到几件旧衣和两件破烂的运动衫作为寿衣穿在他遗体上。当时站在旁边的我悲痛欲绝,我太无用了,太对不起覃校长了。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可我受他那大海之恩,却没有回报他半滴!
覃校长是面朝着教字垭方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他因担心有学生失学,死不瞑目!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的拐杖养父覃东荣,我们的拐杖校长在不舍和期望中走了,他太累了,竭尽一生的力气兑现了自己的初心誓言:要让所有穷人的孩子都能上学读书。而我们六个在覃校长呵护下长大的养子女,也终于在覃校长的坟前,喊出了那一声久违的:“父亲!”
父亲,我想对您说:今天您的心愿终于实现了,随着国家的日益强大,九年义务制教育全免已经实现!父亲,我知道,那学校飘扬的红旗是你,那山谷的清风是你,那天边的晚霞是你,那门前的香樟树是你,漫天的星辰也是你!只是,我的拐杖父亲啊,25年过去了,我越来越像你,也越来越想你!
父亲,我想对您说:假如有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儿子!
责编:邓正可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